第012章
万嬷嬷乃是柳太后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二十八年前柳太后还是一个小小贵人的时候,她就在身边伺候了,可谓是跟着柳太后一路披荆斩棘熬过来的忠实辅助。就是皇帝皇后见到她,也要客气几分,唤一声“万嬷嬷”的。
盛南晴听到周嬷嬷的叮嘱后,半点不敢违背,老老实实的埋头站在她身后,心底却忍不住思忖着,万嬷嬷这般身份怎么会亲自到冷宫来?
万嬷嬷穿着一身苍青色锦缎宫袍,雪白的护领上别着一枚精致的宝石领扣,高高梳起的发髻上只别着两根银簪,除此之外就没有再多装饰,但便是这般朴素打扮,那通身的气派却是遮掩不住,令人不敢小觑的。
盛南晴只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就连忙收回目光,心底赞道,真不愧是在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这气质真是绝了。
万嬷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熟稔的跟周嬷嬷打着招呼,“老妹妹,许久不见,你近来可好?这不端午到了,太后娘娘让我送节礼过来。听说赵太妃前阵子身上不舒服,这次太后老人家还特地从库里拿了一株百年老山参送来,望太妃千万保重身子。”
周嬷嬷笑着唤了句“老姐姐”,又扫了一眼万嬷嬷身后跟着的四个小太监,一脸感激道,“太后娘娘有心了。这会儿太妃娘娘午睡也该起了,容我进去通禀一声,太妃见到这些,定然是要好好多谢太后恩典的。”
万嬷嬷微笑颔首,静静地看着周嬷嬷进屋去了。
盛南晴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觉得格外尴尬。她只能低埋着脑袋,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心底叨念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好在没多久,周嬷嬷就从屋里出来了,她略带歉意的朝着万嬷嬷摇了摇头,“老姐姐,太妃娘娘她刚起,还没醒过神来……她说让你给太后转达一声,就说赵氏多谢太后娘娘的恩典,她定会日夜念佛抄经,替太后娘娘祈福,以报答太后多年来的照拂。”
万嬷嬷眯了眯眸,午后正烈的阳光照在她梳得油光发亮的发髻上,她那张苍老却又肃然的脸上缓缓扬起一个晦暗不明的笑容来,“既然太妃娘娘身子不便,那我也不叨扰了。太妃娘娘的话,奴婢定会如实转达给太后老人家。”
最后这句话,她刻意拔高了声音,明显是说给屋内人听的。
说罢,万嬷嬷朝身后挥了挥手,那几个太监倒是轻车熟路,将手中托着的东西一起放到了侧屋的桌上,又一个个井然有序的退了出来。
周嬷嬷就笔直的站着,跟万嬷嬷随意的聊了两句闲话,看来两人是有些交情的。
盛南晴一直默默站在原地当背景板,好不容易熬到万嬷嬷快要走的时候,冷不丁的感到一道目光落在她的头顶上。
那锐利的目光看得她头皮有点发麻,甚至还很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
再然后,她就听到万嬷嬷轻飘飘的问了一句,“这个小丫头是?”
周嬷嬷很是平淡的喔了一声,“这是掖庭宫派来洒扫的宫女。”
“哦?二等宫女会分到冷宫干洒扫的活儿……”万嬷嬷语气不明的说了声,又淡淡道,“你,抬头给我瞧瞧。”
盛南晴心头一怔,缓缓抬起头的同时,袖子下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一张清丽白皙的脸,清凌凌的黑眸中带着些许无措,但整体表现还是镇定得体的。
万嬷嬷的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不过那惊讶很快就消失不见,面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来,“模样长得挺标致,当个宫女倒是可惜了。”
这话一出,周嬷嬷眸光微闪,面上却是笑道,“老姐姐说笑了,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小宫人个顶个的水灵,这个小丫头算什么。”
万嬷嬷笑而不语,但好歹是将目光从盛南晴身上挪开了。
等到小太监们都归位了,万嬷嬷跟周嬷嬷道了个别,便带人离开了。
听到门口太监传来的唱送声,盛南晴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妈呀,总算是走了,自己的腿都站的有些麻了。
周嬷嬷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有几分无奈的摇了下头,轻声道,“瞧你紧张那样。”
盛南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还是周嬷嬷你好,那万嬷嬷虽是始终挂着笑,可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实在令人瘆得慌。”
“这就瘆得慌了?少见多怪。要是哪天你去了哪位主子身边伺候,这样的笑脸你怕是日日要见到。”周嬷嬷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又敛了敛神色,“你与我进来吧,太妃娘娘想见见你。”
盛南晴怔了怔,倒没多少惊讶,之前周嬷嬷就跟她透过口风,只是前段时间赵太妃身体不适,所以才迟迟没见到。
她立马做出一副乖巧谨慎的样子跟在周嬷嬷身后,进了主屋去。
刚进屋,入目便是一面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绕过这屏风,便见一座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而那罗汉床上端坐着一位身形消瘦的中年女子。
盛南晴没敢抬头看,视野中只看到一双绣兰花月牙缎鞋,还有一片深檀色长裙裙摆。
周嬷嬷恭敬地说了声,“主子,这便是掖庭宫二等宫女南晴。”
盛南晴立马规规矩矩的给上座行了个礼,“奴婢拜见太妃娘娘,娘娘福寿安康。”
头顶响起一声淡淡的笑,“这是在冷宫,哪里需要行这么庄重的大礼,快起来吧。来,走近一点,让我好好瞧瞧,看看是何等人物,能让周嬷嬷这般爱重。”
盛南晴站起身来,等走到了赵太妃面前,才抬起脸来。
赵太妃端详着她,心想:真是年轻啊。鲜嫩水灵的跟青葱一般,亭亭玉立的站着,身上那股朝气和灵气让人瞧着就欢喜。
盛南晴也在打量着这位年仅四十二岁的太妃娘娘,心底同样感慨着:真是年轻啊,看着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眉目端正秀丽,可想年轻的时候是何等的婉丽容色,难能可贵的是她身上那淡雅忧郁的气质,像是一朵静静开在山溪之间的水仙花。
赵太妃微微笑着,“的确是个可人儿,瞧着不俗。你如今多大了?”
盛南晴谨慎的答道,“回太妃娘娘,奴婢是十月生人,已满十四。”
“十四,正值豆蔻好年华。想当年我刚进宫的时候,也正是十四岁的年纪……”赵太妃眯了眯眼睛,仿若回想起那遥远的过去。沉默了片刻,她的视线又重新落在盛南晴的身上,“听周嬷嬷说,你父亲乃是前工部尚书盛源,因他贪墨公款,落了个抄家流放的下场。你从一个官家小姐落入掖庭为奴,可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可有些难度。
盛南晴心底咚咚咚的敲着小鼓,有种回到大学毕业答辩现场的错觉。
沉吟片刻,出声答道,“一开始怨过,后来发现怨没有用。死又不敢死,也就只能赖活着……现在适应了,倒也没觉得太难熬,好歹人还活着,有口饭可以填饱肚子,有片瓦可以遮风挡雨,对于奴婢来说,知足了。”
她这话说完,屋子里静了足有三秒钟。
随后,响起了一声轻笑,“没想到你这般年纪,竟有这般通透的心思。我算是明白周嬷嬷为何喜欢你了,就连我也喜欢的紧。”
这应该算是回答过关了吧?
盛南晴心头不敢松怠,赶紧谢过赵太妃的夸奖。
好在接下来赵太妃没有再抛什么难题,简单的闲话家常聊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