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众人心中也不免有疑惑:昨日小公主诞下时, 女医和稳婆报信都说母女平安, 可见庄贵嫔的身体是无恙的, 怎么突然就血崩而亡了呢。
太突然, 太蹊跷。
但皇后都这样说了,皇帝也下了追封的圣旨, 厚赏了庄家满门, 给庄贵嫔的生母封了三品诰命,提拔她的嫡亲兄长占了个肥差, 还把她的女儿放在了皇后的膝下养着, 庄家上下都对皇家的恩典感恩戴德, 众人心中虽有疑惑,也不敢多言半句。
再说了, 送进宫的女人不就是这么两个作用嘛,一来是为母家增加荣光、谋求福祉, 二来是为皇家生儿育女。现在庄贵嫔两样都做到了,虽然红颜命薄没享到福,但这样的结局,多数人是满意的——能得到陛下的这份优待, 庄家送进宫的这个女儿,死的不亏。
从凤仪宫请安出来,盛南晴和萧容华都不约而同的保持着沉默。
雨还在下着,没有昨日那般凶猛,细雨蒙蒙的,如针如雾。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在这朦胧的烟灰色中,眼前这座宫殿显得越发寂寥。
好半晌,萧容华柳眉微拧,轻声呢喃道,“她,就这样死了?”
死的太过干脆,让人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盛南晴看向那顺着伞端缓缓滴落的雨帘,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指尖感受到几滴冰凉,“是啊,就这样死了,宫里的人命真是脆弱。”
她的语气淡淡的,但透着一种悲凉。
于是两人又沉默了,就这样沉默的走了一路,到要分开的岔路时,萧容华忽的侧身抓住了盛南晴的手。
盛南晴一怔,不解的看向她。
萧容华那双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眸子此刻格外的亮,她深深地凝视着她,“我们都尽量活久一些。”
这句突然的话,让盛南晴脑子短路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她反握住她的手,给出一个安慰的笑,安慰庄容华,也是安慰她自己,“好。”
初夏这场雨格外的绵长,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沐兰都要愁死了,再这样落雨,初月阁外面移栽的那些花儿都要被泡的烂根了。
五月十三,庄贵嫔的棺椁葬入妃陵,永乐宫的宫人们哭了一路,然后领了新的差事分散到各宫,永乐宫那朱红色大门缓缓合上,上面虽然没有贴封条,但在后宫众人看来,是封了的。
五月十四,雨继续下,京畿周围也受到连续降雨的影响出现涝灾。景帝忙于公务,没时间也没心情来后宫。但这日傍晚时分,有人瞧见冷月阁的仪常在前去勤政殿求见景帝。
景帝一开始不见,但仪常在执意等着。后来见站着等不到皇帝,她跪下来等。跪着等不到,她连伞也不遮了,就由着冷冷的雨淋在她身上。
她跪的小脸苍白,摇摇欲坠,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最后景帝还是见了她。
没人知道仪常在跟景帝说了些什么,长福公公或许知道,但也没人敢去问他,问了他他也不一定说。
但第二天,一道懿旨就从凤仪宫发了出来,“常在柳氏,妇行有亏,骄纵无礼,即今日起,废除位分,降为庶人,迁至宗庙长安宫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回宫。”
这一消息,像是块大石头砸进了看似平静的后宫,顿时激起无数浪花来。
众人都在想:仪常在又怎么作妖惹到陛下了?这次竟然直接把她贬到宫外宗庙去了!这可是比贬入冷宫还要丢人的惩罚,丢入冷宫好歹还在宫闱内,保不准有翻盘的机会。丢去宫外的话,那可真是被厌弃到了极点。
不知内情的人只能发挥想象随意想象,但知道内情的人,比如柳太后,一口气没接上来,直接气的晕倒了。
女医说是肝气郁结,需要静养。
既然要静养,后妃们也不能组队去寿康宫表“孝心”了。
景帝倒是第一时间去探望了柳太后,但母子俩好像聊得不是很愉快,景帝从寿康宫出来的时候,脸色是黑的。
因着这一系列的事,后宫的氛围比较低迷,就跟这闷热的天气一般。
端午节过后,仪常在就要出宫了。
临走之前,盛南晴鬼使神差冒出前去送送她的念头。
宏伟的宫门前,停着两辆简单的马车,行李不多,宫女也就两个。
当见到盛南晴时,仪常在有些惊讶的笑了,“没想到最后来送我一程的,竟然会是你。”
盛南晴摊了下手,“我也没想到。”
“那你今天来是做什么的,看我笑话的?你不会这么无聊吧。”仪常在语气轻松的开着玩笑,没有半点被贬的郁闷。
“我就是有点好奇,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被贬到宫外……”盛南晴盯着她,淡淡道,“但现在见到你,我心中的疑惑解了大半。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你要离开?”
“你猜。”仪常在的眼眸亮了亮,她竟然能看出是自己主动要离开。
“我不猜……”盛南晴最讨厌玩这种你猜我猜的游戏,有话就直说呗,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
“这皇宫就像是个大笼子,上头趴着一只蛰伏的兽,在里头的人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慎,就被这怪兽一口吞掉,连呼救都来不及。相比于这金碧辉煌的怪兽笼子,宫外虽然艰苦些,但至少不用时刻提心吊胆,睡也睡得踏实点。”
听到她这话,盛南晴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真不愧是要去宗庙念佛的人,通透。”
仪常在笑了笑,“之前我执念太深,现在领悟了,就只想逃了。其实我还没放下红尘,要不是曾经当了皇帝的女人,我还想找个合心意的男人嫁了。但没办法,皇家丢不起那个人,我要真那样做了,我爹为了保住国公府,肯定第一个杀了我。”
她这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让盛南晴笑出声来。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盛南晴收住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了句,“那你一路保重。”
仪常在略一颔首,“嗯,你在宫里也好好活着,别死得太早了。”
盛南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努力不去当好人,争取当个祸水?”
仪常在哈哈笑了两声,又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她由宫女搀扶着上了马车,盛南晴朝路边退了两步。
忽的,仪常在掀开了车帘,探出个脑袋来,“盛南晴,我这一走,这辈子怕是再难相见。看在你送我一场的份上,我送你一句忠告……不要对皇帝动情,否则你会受伤的。”
对上她那双真挚又明亮的眼眸,盛南晴微微笑了下,“嗯,我记住你的话了。”
车帘放下,伴随着马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哒哒哒的朝着那高大恢弘的宫门奔去。
马车越走越远,宫门一开一合,最后马车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