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 2)

屋外早已是月上中天,城市的星星在霓虹灯冲天的灯光里看不见多少颗,只看得见有些迷蒙的月亮。

“你的晋升路线,是走的内科还是康复?”祁承淮握着车把,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头也不回的开口问道。

因为吃得饱,顾双仪正有些昏昏欲睡,听见他的声音顿时激灵了一下,抬起头眨了眨眼才应道:“内科的。”

祁承淮就赞许的点点头,“这样好,执业范围可以宽一点。”

顾双仪也点点头,应了声是。

“怎么没去儿科,我看你哄孩子有一套本事。”祁承淮顿了顿,欲将天给聊起来。

顾双仪努了努嘴道:“咱们医院也没中医儿科啊。”

“当时怎么想到要回来,你在g市读书,老师和校友都在那边吧?而且那边不是很适合中医发展么?”祁承淮缓声继续道。

顾双仪理所当然的应道:“我爸妈希望我回来呀,而且姑父也在,所以就回来了呗。”

祁承淮毫不意外她的回答,有很多人会选择回家乡工作,离家近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但让他觉得有些惊讶的是,从她的言辞间他竟是没察觉到作为一个医学生对自己职业的规划。

这条路太漫长了,从入学到博士,从学生到专业领域职称几乎尽头的主任医师,需要十几年到几十年的时间,没有规划没有目的,只会兜兜转转迷失方向。

“当时怎么想到读医的,女孩子读师范什么的不也不错么?”祁承淮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声色。

顾双仪眨了眨眼,想了想很多年前的事,道:“读医是妈妈建议的,爷爷看了一辈子的周易和内经,觉得读中医很好,我也不反感,就报了。”

“没想过自己以后想做什么?”祁承淮挑了挑眉。

“想过的,但只是想想,我觉得现状就很好。”顾双仪抿了抿嘴,心里突然有些忐忑起来,她不知道祁承淮为什么要问这些。

似是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祁承淮不再追问关于她的问题,而是说起了自己,“从我祖父到我,我家已经是三代行医。”

“这样……很厉害呀。”顾双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的夸了一句。

祁承淮侧头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的摇摇头,“你知道我祖父和父亲么?”

“听说过的。”顾双仪忙应道,她也的确听人说起过祁承淮的父亲是本院前院长,祖父则是从卫生厅退下来的老领导,但纵然如此,大家提起他,先说的却是他是个工作狂。

他很优异,家世已经成了锦上添花,顾双仪如是在心里想着。

“我小的时候总是想,如果我爸娶的不是我妈,大概是过不下去的。”祁承淮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将旧事娓娓道来,“他工作特别忙,忙到有时候一个月见不到一次面,十几年前非典,他是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院里好几个感染的医生,只有他活着出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妈是搞化学研究的,整天在实验室,家里就我和我哥还有祖父,跟没爸妈似的,当时我就想,以后不当医生,但凡事有例外,我哥和我大嫂中学就早恋,为了我大嫂死都不肯读医,可家学总要有人继承,又恰好家里发生了件事,我觉得读医也不错,于是从初三开始我就打算读医,工作后才发觉我爸跟我妈的婚姻其实很好,他们都忙所以能互相理解,不天天腻在一起所以不容易生厌,反正孩子也习惯了没父母照顾的日子。”

顾双仪歪着头听他说话,瞌睡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等他停下,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坚定的要去读医?”

祁承淮转了转方向盘,车子从沿江路的岔路口拐了下来,“那时我爸在急诊,有天晚上我去医院打针,来了个男病人,四十岁出头,面色苍白语声低微,一般在急诊这种病人是最危险的,接诊的医生当时就警觉了,忙给他开单拍片子,但都来不及,立即就晕过去了,护士叫醒我爸,我爸一看就说是主动脉瘤破裂导致休克,拉进手术室开腹救了回来,出来时他妻子也来了,很瘦小,走路一拐一拐的,是小儿麻痹后遗症,当时就感激得哭了。”

祁承淮似是不太习惯工作以外讲那么多的话,又停了片刻才继续道:“后来问了才知道,男人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父母年事已高,老母还刚因为脑出血瘫痪在床,孩子才刚读完小学,要是他没了,这个家就垮了。”

“所以你觉得特别感慨?”顾双仪大概知道他的想法了,出言问道。

祁承淮点点头,“是,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原来救了一个人的命,有时是救了一个家。”

“职业荣誉感。”顾双仪很能理解他的感受,笑着附和了一句。

祁承淮笑了笑,点点头静了下来。

从医这条路太长又太难,早年的困顿虽然已经熬了过去,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轻松,越来越多的病人,越来越难的病例,他兢兢业业,生怕别人说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如果没有一些精神安慰,再多的热情也会被消耗殆尽。

将要五月末了,空气里的闷热渐生,早就没了春冬的料峭寒冷,温暖得让人意识到夏天已经到了。

十几二十岁岁时觉得未来是件遥远的事,虽然知道时间过的快,但却不觉得紧迫,总觉得还有大把可能。

但一过了三十岁这个关卡,立即就觉得时间不够用起来,不懂的东西太多了,又有些迷茫,余下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祁承淮想到三月里一则新闻提到联合国对青年的界定为十五岁到二十四岁之间,按照这个标准,他们这些大龄未婚的,都已经是中年了,没想到不仅中年无子,连对象都没有。

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将目光转到了身旁同样境地的女孩身上,却见她已经睡着了,形状好看的嘴唇微微张着,让他觉得再过一会儿是不是要开始打起幸福的小呼噜了。

一时间又释然,年龄没法改变,但心态总不能认输,否则怎么能和这样鲜嫩的小姑娘站到一起去。

祁承淮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能让他一直看着她睡,可终究是奢望,他叹口气摇了摇她的肩膀,像做cpr似的凑近她的耳边喊了两遍,“双仪醒醒,醒醒,到家啦。”

顾双仪猛地惊醒,看见他的侧脸近在眼前,被吓了一跳,又忙忍住了心里的惊呼,讷讷的点头道:“咦?到了?”

“是,到了。”祁承淮温和的应了声,替她解了安全带后坐直了身子。

也许是刚睡醒脑子不太灵光,顾双仪低头看了眼安全带,脱口而出道:“祁医生,我觉得好奇怪,你这样好,为什么还是一个人?”

祁承淮愣了愣,看向她的目光逐渐渗出暖意来,“因为我在找一个人,她需要理解我是真的很忙而不是故意忽略她。”

“就这样吗?”顾双仪有些疑惑,“这不是很简单的吗?”

祁承淮摇了摇头,忍不住将手抚上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捋了捋,“为什么我们很多同事都是找同行结婚,就是因为理解这两个字说出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顾双仪愣了愣,总觉得他的话有些什么其他的意思,但又说不清楚,只好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祁承淮知道她不晓得自己的意思,也不解释,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后恋恋不舍的收回手,点头道:“回去吧,不然家里要等急了,早点休息。”

他面上的笑意很浅,但不会让人觉得虚伪,顾双仪习惯了他在病人和其他人面前的不同模样,并不觉得不好,于是又点了点头,“知道了。”

祁承淮的嘴角就又翘了些,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开门下车,身影逐渐隐没在原处的路灯灯光里。

他调转车头,一路上都是灯光闪烁,有轧马路的情侣拥抱在一起等着红绿灯,他忽然想起在海地的时候,有天晚上熄了灯,傅琛突然说起他的妻子,“……今天是阿颜的生日,我给她打了电话,她很高兴,但我总觉得愧疚,我已经好几年没和她一起过这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