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承淮闻言就弯了弯眼睛,心里觉得她的庆幸未必没有道理,早前顾双仪要住到他那里去的时候她母亲就试图用自己的意见去支配她的行为,只是被他说服了,此后在他刻意的锻炼下,顾双仪已经渐渐不会什么都寻求父母的帮助了。
并不是要将她从父母身边夺走,更不是教她不孝,而是要让她独立起来,毕竟父母不可能陪她一世,所幸顾母虽然要求女儿听话,但随着顾双仪年龄渐长,她的要求也不那么严格了,又是个能听得进别人意见的人,否则他与顾双仪绝不可能是如今这种状态。
祁承淮一面在心里暗道幸好,一面跟顾双仪玩笑道:“这样的金凤凰,等闲人都娶不起。”
顾双仪闻言笑着点头应声是,又问起他在傅家时如何,“颜姐好不好,买的礼物小宝喜不喜欢?”
祁承淮便将跟沈颜的对话转述给她,末了道:“你抽个空跟她联系一下,问有没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你们都是女的,应该比较好讲话。”
顾双仪点头道好,又絮絮说起其他芝麻蒜皮的小事来,大都是她说,祁承淮和往常一样静静的听,时不时附和一两声,两人倒也聊得尽兴。
喝过了汤又在顾家盘桓了一阵,祁承淮见夜已渐深,第二天又还要上班,便拉着顾双仪同顾父顾母道别然后出了门。
楼道里有些黑,他谨慎的看着脚下的台阶,不停的提醒顾双仪要注意看路,她笑嘻嘻的应是,却又道:“这个楼梯我走了二十多年,闭着眼都不会摔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祁承淮淡淡的回了一句,仍旧紧紧抓着她的手,生恐她一不小心就跌倒。
回到家后各自去洗漱,本来这一天该就这么过了,可祁承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里像有点什么堵住一样,隐隐的有些不适,好似失落又好似压力过重,一时竟有些忧心忡忡。
到了夜里,兴许是受到白日的事影响,他又梦到了久违的场面。
驻地简单的住处里,傅琛和王永宁与他坐在一处,面前是难得的一瓶啤酒,分成了三杯,一人也就一口,都舍不得喝,就看着它干聊了一晚,聊人生理想,聊家人朋友,也聊回去之后的以后。
他们约好以后有空要常在一起聚聚,傅琛喜欢欣赏画,但却不会画,约好了去祁承洲和陆晗的画廊里看看,要是能学到一星半点就好了。
然而却未能成行,祁承淮站在手术室里,举着手无措的看着,简单的手术台上浸满了血变成暗绿色的手术巾,突然就铺天盖地的盖住了他的眼睛,他听见“嘀嗒”的一声,也不只是血还是泪滴了下来。
“祁承淮,你快醒醒。”他被摇醒,睁眼看见床头灯发出的柔光才发觉这是在自己家里。
他忍不住长长的舒了口气,有些疲累的笑了笑,“吓到你了?”
“做噩梦了吧?”顾双仪体贴的摸了摸他额头,顺便擦去沁出的薄汗,关切的问道。
他略微闭了闭眼,点点头算是肯定她的猜测,却并不愿意告诉她自己梦见了什么。
顾双仪不疑有他,安慰道:“没事,梦都是反的,说不定是好事。”
她熄了灯躺下,很快就又睡着了,祁承淮翻了个身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背上,心里头苦笑,但愿如她所言罢。
第七十一章
每一年的三九天都会有很多市民按时来贴天灸, 每个人贴完之后,医生总是要例行告知对方许是会留疤但不用太担心,若是担心不美观就再考虑一下尤其是疤痕体质的患者云云。
同样的话一天不知要说多少遍,遇到纠结的病人更要耐心应对,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亦不知回答了多少次。
然而尽管他们已经谨慎至此,也还是免不了有事找上门来, 如同在河边行走的人,总免不了要湿鞋。
这天下午刚上班没多久, 顾双仪才从值班休息室慢吞吞踱出到办公室门口,就碰上了火急火燎的纪念, 她愣了愣, “怎么了这是, 有狗在后面追你呐?”
“……哎呀,老师你别开玩笑了,楼下出事了!”纪念嗔了她一眼, 忙不迭的解释道,“我刚才去前面药房找我同学,回来的时候在楼下看见一群人围着, 好像是有个病人说医生给她用了不好的药,皮肤都烂了……”
顾双仪正勾头去看她背后,闻言立刻就顿了顿,刚想问到底怎么回事, 就听见护士长在护士站那里喊她,“双仪, 准备收病人,有一个从门诊收上来的。”
“哦哦,谁收的,怎么回事?”她将心里的疑问咽回去,转头去问护士长。
护士长冲她招了招手,等她走近了才压低声音道:“老冯收上来的,说是贴天灸贴的,留了疤,来找老冯算账来了。”
顾双仪闻言嘴角抽了抽,“……不是都告诉病人可能会留疤但是过段时间会消褪的么,怎么还来找麻烦?”
“可能是过敏体质不好褪,一会儿你看着就是了。”护士长无奈的摊摊手板,有些同情的望着她。
顾双仪叹了口气,这种病人十个有八个都是很难搞的,动不动就要将投诉二字挂在嘴边,虽然最后可能也是发发怨气,但听了总是让人觉得不舒服的。
“什么时候上来,现在?”顾双仪伸手揉了把脸,有些无精打采的问道。
护士长点了点头,她就又叹了声,还未说话,就看见楼梯处出现了章主任的身影。
病人是章主任亲自送上来的,是位衣着考究的知识女性,盘着工整的发髻,手上戴了玉石手镯,挽着小坤包,看起来十分的端庄得体,如果不是她面上的神情怒气冲冲,应当算得上一位十分有韵味的妇人。
顾双仪打叠起精神来,章主任此时指着她对病人道:“罗女士,这位是顾医生,有什么问题可以同她讲,她会给你解决。”
女人在护士站前的椅子上坐下,又顺着章主任的话看了顾双仪一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嗯了一声,态度十分的冷淡。
章主任门诊还有一堆病人等着她去看,将人交给了顾双仪之后就离开了住院部。
因对方是要办住院,顾双仪虽然并不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从刚才听说的只言片语来看,这件事兴许并不简单,于是她便问道:“罗女士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女人哼了一声,“我哪里都不舒服!”
说着她不等顾双仪问就开始噼里啪啦一通说,“你们这个破医院,用的药都不知道是不是正规的,说是留疤几天,我都一个多星期了还没有消,还痒,喏喏喏,你看,都烂了!”
她一面说一面扯着领子让顾双仪看,顾双仪轻轻的拉了下她的衣领,接过纪念很有眼色的递过来的小手电往里照,发现她的背部一片大面积的发红,有些地方还被抓得破了皮,留下一道道指甲痕和血痂。
顾双仪看了片刻后道:“你这是抓成这样……”
“你不是废话吗!”女人的怒气愈发高涨,抬手用力的拍了拍桌面,声音抬高得尖尖的,“你要是痒会不抓吗,你给我试试看?”
“你要是没有抓它,早点来找医生开药,就不会拖成现在这样了,贴天灸谁都会留个痕迹,要不是疤痕体质一个星期左右也就好了。”顾双仪皱了皱眉,忍不住要据理力争。
“我就是疤痕体质啊!”女人理直气壮的顶了回来。
顾双仪怔了怔,“你贴的时候难道医生没告诉你疤痕体质的人要考虑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