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开始了长达五年,被囚禁做“虎奴”的日子。
在之后,就是宜生亲身经历过的:发展红巾军,对抗官府,一步步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直到如今,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这还不到三十年的人生,足可以称得上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然而同时,从他十五岁开始,无论之后他生命的哪个阶段,都没有什么正常接触女人的机会。
十五岁情窦初开,却遭逢巨变,加入海匪。
十八岁风华正茂,却惨遭囚禁,与兽相搏。
二十三岁正当青年,却为了一个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梦想披荆斩棘,与一群糙汉子整日同吃同睡,平常见的女人两只手都能数出来,而且基本都是义军们的女眷——义军这种“非正规军”,当然不可能有军妓这种配置。
而宜生就是出现在了他这样生命中。
她救了他的命,她温柔貌美,她胸有丘壑,她见识不凡,她就天下大势都能与他侃侃而谈,甚至能给他许多启迪……
这样的宜生,他喜欢上再正常不过,哪怕宜生大他七岁,哪怕宜生还带着七月。
所以宜生理解罗钰对自己的情感。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罗钰是个很好的年轻人,宜生感激他,也喜欢他,但这份感激这份喜欢似乎就像对家人,对朋友,对一个喜爱的小辈,至始至终,她更多是将他当做一个弟弟一样的人物。
更何况,罗钰喜欢她,何尝不是因为她那些“不凡的见解和想法”?
然而那些见解那些想法,并不是她的。
她只是偶得奇遇,取了他人智慧为自己所用而已。
而且,他相处过的正常女人实在太少,在那种近乎没有选择的境况下喜欢上宜生,更像是不能选择下的选择。
他应该拥有更多选择。
宜生叹了一口气。
而且,还有个沈问秋啊……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两个男人同时追求,简直像她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的桥段。
这种事上,她还真没经验。
***
感情的事还只是小烦恼,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棘手的问题需要宜生去面对。
比如亲人。
第二天,宜生就让人备了马车。跟沈问秋一起住在隔壁的阿幸早早就来了,一听到她吩咐,就又抢了车夫的差事。宜生无奈,只得任他去了。她把自己和七月打扮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让阿幸驾车去往城南。
城南,是渠家所在的方向。
宜生坐在马车里,原本拿了书想看,却但怎么都看不下去,索性搂着七月,倚在马车壁上,侧耳听着外面熟悉的人间烟火喧喧嚷嚷,身体却不自觉地绷紧,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七月在她怀里扭了扭。
十四岁的孩子是个大姑娘了,她一扭,宜生便几乎抱不住她。
宜生低头看她:“七月,怎么了?”
七月把身子扭地正对着宜生,她伸出双手,搂住宜生的脖子,又把香香软软的小脸蛋贴在宜生脸上,小嘴巴里糯糯地道:“阿娘,不怕。”
宜生的双眼瞬间一酸。
她忙止住泪意,反抱住七月:“傻七月,阿娘不怕,阿娘只是——”说到这里,却梗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是什么呢?
只是近乡情怯?
只是近乡情怯会让她这样浑身紧绷如临大敌么?
当然不是,她心里很清楚。
七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好像什么都无所遁形。她叹息一声,终于承认了内心的恐惧:“不,七月说得对,是阿娘不对,阿娘的确害怕。”
不是普通的近乡情怯,而是害怕,害怕亲人不能接受如今的自己,害怕亲人相认的结局不是愉悦圆满而是分崩离析,害怕刚见到他们就又失去他们。
那是她的父亲哥哥啊,怎么会不怕。
“不过没事,七月不用担心,阿娘很勇敢的。”
她摸着七月的头,喃喃念着,似乎在安抚七月,更像是在给自己力量。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去一瞬,马车终于停下,阿幸微微掀开帘子,说道:“夫人,七月,到了。”
宜生的心剧烈跳动去起来。
透过阿幸掀起的车帘望过去,渠家那熟悉的、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的大门,赫然再度展现在眼前。
渠家大门紧闭着,连旁边的角门也不开,莫名地显得有些萧条。
许是听到门外的马车声,正在宜生向门前望时,角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一个佝偻的身影稍稍探出来,浑浊的老眼谨慎打量着门前的马车,似乎想分辨马车是什么来头。
阿幸回过头,目光对上老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