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生行了礼,问道:“陛下,听闻今日奏折比往日多许多,可有什么麻烦?”
罗钰抿唇看着她,却并不回答。
他的瞳仁极黑,眼白又极白极清澈,看着人的时候便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被这样的眼睛盯着,宜生却不闪不避,目光平静地回视着他。
两人目光交锋,虽未言一字,却已明白对方许多心思。
最后还是罗钰先败下阵来。
他偏过了头,目光从宜生脸上移开,扫到桌案上的奏折上。
“你早猜到了吧……”他的语气有些沮丧,“什么奏折多——不过是借口而已。”
宜生没说话。
罗钰又将目光重新放到宜生脸上,似乎要观察她的反应。
然而宜生的反应,就是没什么反应。目光和神情,都如方才一样平静。
罗钰便更气馁了,几乎是气愤地说道:“我只是不想见你!”
宜生面上没有变化,心里却叹了一口气,问道:“陛下为何不想见我?”
罗钰看她:“那我问你,你是来做什么的?”
宜生张口。
罗钰却摆手,“不,你别说,你先别说。”
宜生默然。
两人都沉默起来,罗钰不让宜生说,他自己却也不说,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儿,以为不说出口矛盾便不存在。
过了许久,罗钰才干巴巴地道:“你说吧。”
宜生叹气,却还是正了正容,向罗钰长长一揖,沉声道:“臣听闻陛下欲立臣为后,臣以为不妥,故特来请辞。”
罗钰便苦笑了起来。
“所以说……我不想让你来。”
“因为我知道,你来,就是来拒绝我。”
“陛下。”宜生唤道。
罗钰摆摆手,“不要文绉绉地跟我讲话。你知道我的,虽然也读过书,但跟个草莽也没什么区别,最听不惯人总是文绉绉的。”
“陛下,”宜生又道,“您是陛下,以后总要习惯的。”
“那起码,你别这样跟我讲话。”罗钰固执地道,“你没发现,我一直自称‘我’么,现在又没别人,你却没叫一声我的名字,总是‘陛下’、‘陛下’的。”
宜生无奈地笑笑,“罗钰。”她叫道。
罗钰便笑了。
“罗钰,这个皇后我不能当。”宜生又道。
罗钰刚露出的笑意又隐没了。
宜生继续道:“且不说你立我为后会受多少阻挠,我知道你不会怕那些,若是你怕,你便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罗钰了。其实我也一样的,我也不怕,若是我想做什么事,便是被人指点,被人非议,我也一定要做成的。”
罗钰嘴唇紧抿着。
“所以,我不答应你,不是因为害怕外界的阻挠。”
“只是你想过没有,我若是做了皇后,搬进了后宫,那么我还要怎么在朝堂为官呢?”
“作为后宫之主,皇后也要担起皇后的责任,要操持后宫事务,要母仪天下,要管理妃子……”
“我不要什么妃子!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罗钰飞快地抢白了一句。
宜生愣了愣,随即又摇头,“便是你不立别的妃子,皇后也不是无事可做了呀。”
“况且,不说后宫事务与朝堂事务能否兼顾,便是能兼顾,我又怎么能以皇后的身份,还同时担任礼部尚书之职?”
后宫不得干政,这条规矩有些压制女性的意思,然而却绝非没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必要的。因为若将皇帝作为一个裁决者,那么朝臣便是建议者,而后妃若是干政,便有着天然优势,能够比普通朝臣更容易影响到帝王的决策,若这后妃有一点儿私心,便会造成意想不到的恶劣后果。
宜生自己认为自己没有私心,罗钰或许也相信她没有私心,但朝臣不会相信。况且有时有无私心也不是绝对的,人非草木,总有自己的感情倾向,只要身在其中,便不可能做到完全的理智客观。
当她既是皇后又是朝臣时,她就像是与朝臣们在同一考场考试,却与主考官关系匪浅,倍受主考官照顾的考生一样,被其他考生敌视是必然的。
而且,无论她获得什么成就,恐怕都会有人质疑是帝王偏心的结果,是她吹枕旁风的结果。
罗钰静静地听她说完了话。
直到她说完,等待他回应时,他才看向她,说了四个字:“你在说谎。”
宜生愣住。
罗钰继续指责。
“你在说谎,因为你说的根本不是真正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