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主意, 所谋者不在正元帝, 而在承吉。
卫善眼见白鸽飞出, 渐暗的天光中只留下一道虚影, 她心口怦怦直跳, 矗立在窗边直至月华初升。才过中秋, 月似圆盘, 京城与高昌,隔得再远看的也还是同一轮月亮,卫善指尖抠住窗框, 但愿二哥能明白她的心意。
大夏早在群雄起兵之前便已是强弩之末,气数早尽,一人举旗便各方响应, 短短几月摧枯拉朽土崩瓦解, 打败大夏官军并没有花多少功夫,各地战乱多是豪雄之间争斗地盘, 扩张势力所致。
此一时彼一时, 秦昭此时想要动发兵的念头, 面对的将是整个大业, 正元帝只要将玉门关内凉州河州都州的兵力齐聚, 秦昭师出无名打不过来。
大业初立到建国十余年,虽连年争战, 可这些年来并未有大的天灾饥荒发生,袁礼贤开革冗官、精简官制, 秦显细分户籍、划田劝农, 卫魏两家连年保边界平安,运河两岸商贸繁华,大业库税收款一年比一年更多。
大夏朝才退守吴地十来年,暴政苛捐记忆犹新,对百姓来说,大业朝比起大夏朝欣欣向荣的多,虽改了户籍制度多征了钱粮,却并未曾加劳役,十几年来尚算得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能叫他们吃得上肉的皇帝就是好皇帝,原来十家之中有九家骨肉不能团圆,而今落军户能减免税课,分给田地,边地百姓十之三四肯入军籍,战力储备比大业初年多出四成。
正元帝在百官眼中,勤政爱民、不纵外戚不重私欲,实是个十全九美的君王,就像秦显在百官眼中也是个十全九美的太子一样。
秦显美中不足是少了寿数,而正元帝则是在立储一事上枉顾臣心一意孤行,直到如今百官心中也更倾向卫后所生的嫡子秦昰为太子。
昰儿年纪越长,生的便越像卫家人,也越长大越和正元帝不亲近,小的时候还会扒着父亲的腿撒娇,越是长大,就越是恭敬,就连如意也是一样,她这一回便不肯到长清宫来,宁愿陪着母亲在宫中茹素。
正元帝自然是不高兴的,他的不满连年日增,卫敬容却没再劝说儿女顺着父亲的心意。
沉香手托着披风走进内室,见卫善还立在窗边,轻手轻脚替她披上披风:“山风寒气最重,公主可不能立在风口里。”说着半阖上窗扇。
卫善这才回神,双手扯紧了披风系带,松了眉头道:“不必关窗,不打紧的。”人在孕中体热,宫人们早已经换了罗衣,她还穿着纱衣,掌心发烫,仿佛肚中揣着个日头似的。
沉香知道她体热,可她这些日子不曾好睡,时时头疼,哪里还敢让她着风,依旧阖了半边窗:“公主要赏月也得立在无风处。”
窗外本是月光满地,山风一起云雾缓缓流动,大片云彩在空中游弋,明月被掩盖,外头倏地一暗,卫善抬眼一望,但望见山间一处点点星火。
片刻山风吹散了云雾,月光一盛,又瞧不见那光亮处了,卫善觉得古怪,指一指山间:“那是什么所在?”长清宫是皇家园林,正元帝此时正住在宫中,山间楼阁岂能无旨意便点灯火。
沉香眯着眼儿看了半日:“莫不是白鹿观?仿佛听说要祭祀太阴星君的。”中秋节当祭太阴星,可年年都是提前办祭礼,到了正日子供上香花净果,如今中秋都已经过了,怎么观中还在办道场。
若说是办道场又无鼓乐锣声,也没有道士们的念经声,何况清虚回来了大半年,正元帝既不叫他瞧病,也不叫他炼药,怎么这会儿叫他办起道场来。
卫善眉心一蹙,宫中半点消息也无,若不是方才乌云掩月,露出山间道观灯火,她也不会知道,心中一动叫了小福子:“你去打听打听,山上在做什么?”
小福子领命而去,却没打听出什么来,还未行到山下,就见羽林卫队守在山道下,闲杂人等一应不许出入,离得近了,更见灯火明亮,可却依旧听不见山上有什么声响。
王忠自从地动伤了腿,似这样的差事便轮不着他来侍候,小福子转了一圈都没打听着信,只知道确是白鹿观中的灯火,既有羽林守卫,那正元帝必在观中。
卫善听了禀报,长眉轻蹙沉吟片刻吩咐道:“明儿你去问问小唐。”跟着又道:“留个人看着,那灯甚时候灭。”
山风变幻,云雾来去,白鹿观中灯火时明时暗,直到就寝时分也依旧不曾熄灭,卫善换了寝衣立在毯上,隔着漏花大窗望向山林间,方才分明心中一松,此时却又提起心来。
越是夜色浓重,白鹿观中灯火反而更见明亮,清虚身着金银丝绣的天仙法衣,正点灯念经。正元帝一样身着紫色道袍,听着清虚口中念念有词,不时舞动拂尘,终于等到他一篇经书念毕,立起来行到长案前,将长案中立着的一座紫檀木雕花屏风的木板抽了出来。
那屏风上雕的是老子骑牛授经于童子,一直当作是一座屏风,战乱兵祸时,也无人看重这又沉又不着金玉的木座屏,长清宫中能抢的早就被抢了去,屏风木料倒保存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