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虽然此刻赵黼的眼神凝重、忧虑、愤懑……却并没有那种她最担心的。
云鬟按捺心跳,道:“昨儿是怎么回事?如何我听着风声不对?”
赵黼握着她的手,拉着她来到桌子边儿上,才摊开手掌,却见掌心里竟是一团很小的布帛,看着像是丝缎,边角不齐,像是从哪里仓促中撕扯下来的。
赵黼早将这布帛打开,待看清所见,屏息心悸,无法言语。
云鬟见他脸色有异,忙也低头看去,却见那布帛上字迹鲜红淋漓,竟像是用血写成的,叫人毛骨悚然。
乃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字:走。
云鬟恁般冷静淡然的人,见了这字,却仍觉着一股寒意自心头攀升。
虽然这字写得仓促潦草,但她仍是认出这是谁的手笔。
云鬟倒吸冷气:“这是……太子殿下的字迹,太子殿下……莫非……”心也紧紧一缩,云鬟本想问赵庄是不是出事了,但是转念一想,若是赵庄有事,此刻赵黼也不是这个模样了。
于是忙改口道:“殿下什么时候给了你这个的?”
赵黼道:“方才。在宫内。”
云鬟的双手发抖,她还想再问,却又不敢,只猛地转过身去,深深呼吸。
却听赵黼喃喃:“我不懂,我不懂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似什么都变了。”
云鬟并不回身,只是紧闭双唇。
赵黼道:“就好像我犯了什么弥天大错,虽然人人都没有说,但是我感觉到……这一次不同。先前在宫内,父王说是他做了一件事惹怒了皇爷爷,但是……但是父亲从来谨慎仁德,又怎会犯下什么不可弥补的大错……何况若真的是父亲犯错,为何……皇爷爷竟一直针对我?”
云鬟转身:“针对……你?”
赵黼道:“不错,昨儿我在宫中拦住恒王,被不知什么人暗中射杀了他们父子,先前一直未曾露面的厉统领便及时出现,并且……说是奉了圣上的手谕,不管是谁人伤及了恒王父子性命,都要拿下。”
将昨夜的情形略说了一遍。赵黼道:“我有种预感,这一次是冲着我来的,如今圣上叫白樘审问此案,我……已经不知以后会如何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血字的布帛:“先前父王,偷偷地在殿上把这个给我,若不是性命攸关天大的事,他怎会隐忍不说,又怎会传这般惊人的消息?他是……让我走么?却是‘走’到哪里去?”
虽然这血字字迹鲜明,表达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但赵黼却无法相信。
“阿鬟,我不明白,”双眼泛红,赵黼盯着云鬟道:“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战场上的腥风血雨,诡谲变化,生死立见,赵黼从未惧怕过。
可是这一回,他仿佛置身于迷雾之中,仿佛踏出的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最可怕的是,他不知道原因何在。因为这份未知,更叫人心中的不安加倍。
云鬟无法回答,虽然她隐隐知道那个答案,却正是因为知道,更加不能说出一个字。
又看了一眼赵黼手中的染血布帛,云鬟迟疑:“太子殿下……既然如此写了,你却是怎么想法?”
赵黼道:“难道我真的要糊里糊涂,一走了之?不!”
才说了一句,眼前忽地出现在金殿上,赵庄将这字偷偷放进自己手中的时候,他说:“黼儿,你要听话,不要让父王失望。”
赵黼睁大双眼,当时他以为赵庄是叮嘱自己不可胡闹,现在想想,难道……赵庄是想他……按照这血字所写去做?
茫然骇然中,只听云鬟道:“若,这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云鬟咬了咬唇。
先前在兰剑行宫,才见过皇帝之后,赵庄曾匆匆跟她见了一面。
云鬟才知道,恒王谋变之事,早有预兆,皇帝这一次出京,本是要试探恒王,不想恒王果然沉不住气。
但这世间,从没有所谓真正的“算无遗策”,就算连赵世……也有漏算了的时候。
这种致命的漏算,打乱了他排布的初衷,并且将接下来的行事都颠覆了。
赵庄并没有跟云鬟多说,只道:“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了黼儿好的,如今我只有一句话叮嘱你,你且暗暗地记在心里。”
见云鬟答应,赵庄低低道:“到那无可退的时候,我要你……劝黼儿离开京城……或者……”他一咬牙:“离开大舜。”
云鬟微睁双眸,这一句话对她而言自是“石破天惊”,但她却并没有问为什么。
赵庄打量着她的脸色:“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云鬟只道:“先前圣上召见,问我对皇太孙殿下是如何看法,我回的,是‘忠勇无双’四个字。”
赵庄怔忪,继而道:“忠勇无双……哈,忠勇无双,你知我知,可是他未必会相信。”
云鬟不语,赵庄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却不等云鬟回答,赵庄又道:“罢了,不用说。”他转头四看,此处虽空荡无人,可赵庄心中仍是掂掇不安。
山风凛冽,两人彼此相对,赵庄道:“你既然知了,却仍对他如此,处处为他着想,可见你的真心无人能比。好孩子,有你陪着黼儿,是他的福气。”
此刻看着赵庄的血字,想到他叮嘱的话,却明白此刻贸然提出叫赵黼遵从,赵黼是万难听从的。
果然赵黼道:“我不会这般不明不白地退缩,到底要怎么、我统统领受就是了,何况若真是我的错儿,如今父王人在宫中,我难道要舍弃他不顾?且还有母妃。”
云鬟道:“未必、就会涉及太子……”一句话说出,忙又止住。
赵黼蹙眉道:“你说什么?”
云鬟低头:“我只是说,毕竟是太子殿下,圣上怎会对他不利?”
赵黼凝眸:“我忽然想起以前废太子在京的时候,李氏那一件事了……”
云鬟心头一颤:“怎么竟说起这个来?”
赵黼道:“我也不明白。只是忽然就想起来了。”
像是梦魇一般,当时赵正逼迫皇太孙亲手杀妻杀子的那一幕,在赵黼心中挥之不去。
当初被迫亲眼目睹这场的时候,他心中那股难过之感就甚是强烈,因此还对赵世发了脾气,可时隔多日,如今想起来,仍旧遍体生寒,丝毫未曾淡忘。
云鬟见他怔怔然,便道:“ 六爷,别去想了。”
赵黼回过神来,忽地握紧云鬟的手:“阿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是在局中,可你……却从来是个最心明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