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受伤,刘氏瞧着她的时候,为什么也总带着一份小心翼翼,则模模糊糊,不大记得了。
或者说,属于桑盈的身体,潜意识里并不想去记得这些东西。
她无数次闭上眼又睁开眼睛,眼前依旧还是白花花的一片病号被子,而不是自己熟悉的芙蓉细绸被子和紫檀雕花嵌玉屏风床。
李茜忽然有种感觉,她只怕再也无法回到属于自己的大唐盛世,而要顶着桑盈的身份,在这一千多年后的陌生世界生存下去。
医生很快被刘佳蓉半喊半求地带过来,看了看桑盈的病历,又嘱咐几句,就走了,眼里明显写着不耐烦,嫌她大惊小怪。
“盈盈,你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嗯,尚可,还,还好。”
桑盈习惯了这种与大唐截然不同的腔调,却还不大能改变原先说话的习惯,所以显得古怪,幸而刘佳蓉也没怎么注意。
“没事就好,医生说过几天再作一次检查,就可以出院了,你听妈的话,以后别再出去玩到半夜才回来了,咱们老老实实找份工作,好好做着,能过日子就行了,啊?”
“喔。”桑盈淡淡应着,一边在脑海里消化刘佳蓉说的新名词。
工作?
在她前世的印象里,处于下层的妇女如果迫于生计,可以出外从事劳动来换取金钱,那些大家小姐们根本不需要为了生计而奔波,生活基本就是娱乐,无非宴会、马球、踏青一类,也有些人热衷于政治,参与到男人们的博弈中去。
李茜的祖父,道王李元庆曾任卫州刺史,所以举家跟着迁到卫州,后来她得蒙皇恩,在京城定居,帝后为其指婚,她与皇宫来往就更加密切,跟当今武皇后的关系也不错,尤其是在她皇伯父执政后期,因头风缘故经常缺席朝政,武后执掌大权,连带着与她关系不错的李茜也跟着水涨船高。
当时大唐风气日益开放,公主贵妇蓄养面首更不稀奇,李茜在丈夫病亡之后,也曾于府里豢养过一个美少年。这种事情实在过于寻常,以至于成为上流社会的一种风尚,加之李茜本人风华绝代,长袖善舞,乃是京城名媛歆羡有加的人物,若不是染病,也不会因此香消玉殒,从而离奇地来到这里。
然而桑盈的记忆告诉她,在这个世界里,唐朝已经成为历史,也不会有皇帝后妃这些存在,女人同样需要出去工作赚钱,维持生活。当然,如果家境很好的另当别论——但是显然,桑盈的家境并不怎么样。
从戏剧学院毕业之后,同班的同学各谋出路,还有几个已经功成名就,俨然娱乐圈小有名气的二线明星,而桑盈还在三流演员的边缘徘徊,别说成名,连戏份都很少,有也大都是龙套配角。
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里甚至残留着一股浓浓的怨气,强烈得让李茜无法忽视,这股怨气来自于对家庭的不满,对生活的不满,所以原来的桑盈迫切想往上爬,想要荣华富贵,成为人上人。
至于唐朝距离现在到底有多少年,又为什么会成为历史,不好意思,任李茜搜遍桑盈的记忆,也找不到清晰的答案,这说明这些内容从来就不是这位前身的关注重点。
敢情这副躯壳的主人,只是个虚荣爱钱的戏子。
李茜给自己现在的身份下了一个注脚,顿时觉得前途茫茫,出头很难。
“母亲,妈,我,想先休息一阵。”李茜按照桑盈的记忆,模仿现代人说话的语气,一字一顿,难免别扭。“不工作,我想看书,您帮我买些来。”
“你还没好,看书会不会伤神?”刘佳蓉见她皱眉,忙道,“好好,我帮你买来,你要看什么?”
“经史,就是,历史,还有地理那些,都给我买,我有些事情忘了,要看一看,想一想。”李茜皱眉不是因为不耐烦,而是她在努力思索有什么办法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这个时代,虽然有桑盈的记忆,不至于连冰箱电视这些基本常识都不知道,可这份记忆又太过残缺和贫瘠,很多东西她不得不从头开始学起。
刘佳蓉听她说想锻炼记忆,更觉心疼:“要不妈回家把你以前的课本拿过来?”
课本?李茜一喜,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好,就要课本。”
第 2 章
高宗驾崩,武后称帝。
唐代历两百八十九年而亡,之后经宋、元、明、清等朝,直到民国成立,推翻帝制。
再之后……
李茜合上书,闭上眼。
原来唐朝早就没了,现在是唐灭亡一千多年后的世界。
她的父母,兄弟,家国。
原来自己真的回不去了。
上下几千年的中华历史,在短短的几天内,在她脑海里逐渐清晰地呈现出来。
可惜大唐空前绝后的盛世,竟在两百多年间化为灰烬,可叹堂堂华夏曾经万国来朝,往来番邦无不崇敬之至,连西域小国也不惜千里迢迢前来拜见,到头来竟被那些个八国联军烧杀抢掠,差点一蹶不振。
自古兴衰起伏,人生无常,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