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先给我做做thp测试吗1?”白暮仰起头问道。
蓝海星微笑道:“我们先不画画,先聊聊天怎么样?”
“你是精神病理医师,还是心理医师?”
听他说得挺标准,蓝海星笑了笑:“精神科医师其实也可以算是心理医师的一种。”
白暮拿起旁边的饮料杯:“我知道这当中的区别,精神科医师可以开药,也可以让人住院。”
“小暮来这里是想吃药?”
“我想住院!”
蓝海星身体前倾,看着那张粉嫩的小包子脸笑问:“那小暮可不可以告诉医师,你为什么想住院?”
白暮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抱着饮料杯问:“医师你见过鬼吗?”
蓝海星摇了摇头:“医师从来没有看见过鬼,小暮见过?”
“我见过!”白暮神秘地道,“他是水鬼,长得像哥哥,穿着黑色的衣服,半夜里会在我家楼下的泳池里游来游去。”
蓝海星从笔筒里抽出了一支笔,微微沉吟了一下。
“我跟爸爸、妈妈、哥哥都说过,可是他们都不相信。”白暮吸着饮料道,“医师你信吗?”
“你有几个哥哥?”
“一个。”白暮忧愁地道,“一个我已经压力很大了!”
蓝海星抱起双臂:“也就是说你哥哥还活着。”
“当然!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医师你知道为什么楼下住着一只猫,半夜里它就会喵喵地叫,但是有一天它突然不见了吗?”
蓝海星微笑道:“因为老鼠搬到隔壁院子里去了。”
白暮瞪着两颗黑曜石似的眼睛:“医师你们家也是用猫看门的吗?”
“医师只养过狗。”蓝海星将手里的笔又丢回了笔筒,“现在你告诉医师,为什么你想要住院?”
白暮摇晃着两只小脚,扬着小包子脸,无比渴望地问:“医师,是不是我得了精神病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蓝海星微微笑道:“准确地说,假如小暮得了精神病,医师我就可以对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完,她露齿森森一笑。
他们俩互相认真地对视了一会儿,白暮“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很快门被推开了,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匆匆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助理似的女人,那个女人抱走了白暮。
蓝海星靠着办公桌道:“他很聪明,以后也许会有心理问题,但现在肯定还没有。”
戴墨镜的女人这才取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这是一个让人很难分辨年龄的女人,兼具妇人的风韵跟少女的容貌,五官长得也很美,而且有些眼熟。
“你好,蓝医师,其实是我预约的你。刚才因为有事,我临时出去了一会儿,希望小暮没有太调皮打搅到你。”
“你是……?”蓝海星看着她的脸,忽然想起了她是谁。
贺真真,多年前红极一时的影后,不过后来息影转幕后了。印象里读书的时候看到过她的八卦,她嫁给了某位富商,似乎很快又离婚了。
“请坐。”蓝海星转过身体坐到了办公桌后面。
贺真真经历过刚才的手忙脚乱,很快恢复了优雅的仪态。她将腿相互交叠着,脱下来的羊皮手套整齐地放在腿边,修着精美指甲的五指随着语句变换着各种手势。
蓝海星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打量着眼前这个仪容精致的女人——她表达的欲望很强,并且从内心里渴望说服对方。
“蓝医师,你能关掉录音机吗?”
“录音其实是对你的一种保护,你放心,我们不会随意泄露病人的隐私。”
贺真真踌躇道:“我要说的内容跟病情无关……”
蓝海星抬手关掉了录音机,贺真真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松弛的表情:“蓝医师,你相信爱情吗?”
她不等蓝海星回答,便自问自答道:“我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本来已经不相信爱情这种东西了,直到遇上了我现在的先生。这五年来我一直过得很愉快,可是……”
“可是什么?”蓝海星见她顿住了,便问了一句。
“可是我总觉得这个家里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家里面一直藏着个秘密,但我却被隔绝在外面。这种感觉直到今年我的继子从美国回来,就更加强烈了。”
“他不好相处?”
“不,不。”贺真真连忙否认,“事实上是他很好相处。”
“那令你觉得不安的地方是什么?”
“他失忆了,经常忘记一些小事,但最重要的是……”贺真真抬起头,对视着蓝海星的眼睛,很轻地道,“他忘记了一件十几年前很重要的往事——他妈妈是怎么死掉的。”
“那他母亲是怎么死掉的?”
“我先生跟我说,他母亲沈女士是个画家,有心脏病,因为画画太疲劳,心脏病发身亡的,可是我觉得这件事情绝对、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她反复用了“绝对”这个词。
蓝海星沉思了一会儿,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笔记本上勾勒着贺真真的头像:“这件事情让你很焦虑?”
“有点。蓝医师你说人为什么会失忆呢?”
蓝海星低头道:“并非所有的失忆都与精神有关,有些是因为外伤引起的,比如车祸当中,头部受到撞击,一般来说这些情况随着时间跟创伤的平复,记忆会逐渐恢复。你说他,你的继子白弈摔断过腿,那他有没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头部也受到了创伤呢?”
贺真真想了想道:“我只听说是踢足球造成的,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但我可以确定他失忆不会是因为身体疾病而引起的,我们家的人每年都会做很细致的体检。蓝医师……其实我想请你帮忙,催眠我的继子,帮他回忆起那段往事……当然我希望是私下的,我会为此付足诊金。”
蓝海星顿住了笔。
贺真真从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一张支票,将它们放到了桌面上。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我的继子,非常聪明,你知道聪明的人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特点,但他绝对不是有病。我是指……精神病。”贺真真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身体向前倾,她略有些尴尬地补充道,“你知道。我与我先生薄有名望,怕有一些什么不好的传闻,会伤害到白弈。”
蓝海星拿起支票看着上面的数字心里“哇哦”了一声,她偏过头问:“为什么是我,我们院资历更深的懂催眠的人,有好几位。”
贺真真浅笑道:“蓝医师自谦了,你能在不知不觉中催眠一个连环凶手,可见你在催眠上的造诣是很强的。”
她见蓝海星抬眼看她,便连忙笑道:“我先生过去也曾经是心理学圈子的学者,所以难免信息会灵通一点,而且我本人现在也是榕城精神疗养院心理咨询这边的顾客,对蓝医师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就凭一点传闻,你就放心把你们家最大的秘闻交给我去挖掘?”蓝海星拿起支票轻笑道。
贺真真道:“不,因为有人跟我说,蓝医师是个收下报酬,就会言而有信的人。凭蓝医师的人品可以放心托付秘密。”
蓝海星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支票,打开文件袋,资料上写着名字,她轻念了一声“白弈……”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的目光落在首页的黑白照片上,一下子就愣住了。
“白弈不太喜欢拍照片,所以单人近照很少,这是我从他高中的学生照上翻拍下来的,比较清楚。”贺真真解释道。
照片上的男生穿着黑色带标徽的校服,里面白色的衬衣领映得他的面容俊秀而冷漠,眼瞳黑白分明,目若朗星,一双掩映在短刘海下的乌眉挺拔而隽逸。
蓝海星震惊的不是这个男生长得极为俊秀,而是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俯首在她耳边邀约一夜情的男人,两人长得惊人的相似,假如撇去岁月里的青涩,两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她看着后面的资料,略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他在榕大当心理学老师?”
“他是精神分析学专业的。”贺真真顿了顿才小声道,“耶鲁大学的心理学博士,受聘榕大还没有多久。”
蓝海星放下资料道:“这个难度很大,心理学学到他这个程度,别人是很难帮到他的。”
“为什么?”贺真真不解。
蓝海星收起笔:“把正导向的力量想象成一队军队,使他精神出问题的内心阴影想象成另一股力量,当治愈开始,两股力量就开始交战。而他是这方面的行家,他不但洞悉你所有的想法,了解如何伪装,知道怎么躲避,他还懂得怎么还击,而主战场又是他的心理,怎么可能会赢?”
贺真真急道:“可你不是一般的医师,对吗?”
蓝海星轻轻抬起眼帘。
贺真真生怕蓝海星推拒,又连忙道:“蓝医师,你看他的难度不会比一个连环杀手更高吧,你说对吗?价钱可以再谈!”
蓝海星想了想问:“除了失忆,白弈还有什么其他不寻常的地方吗?”
贺真真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没有,除了有几次无缘无故掉落到游泳池里。”
“白弈很喜欢游泳?”
“当然不是,白弈的腿骨折过,有旧伤,畏寒,他从来不下水,每年夏天我们去海边度假,他也只是在岸上看看书。”
“骨折的原因是什么?”
“好像是跟同学踢球的时候不慎摔断的。”
蓝海星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在你的印象里白弈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很难描述,也许蓝医师你要见到才能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贺真真身体缩了回去,轻轻撩起腮边的秀发夹到耳后。
蓝海星手里转动着笔,心里想道,一个继母回想自己的继子会脸红吗?
“白暮是您与白先生的儿子?”
贺真真平静地道:“是我前夫的孩子,白弈是我先生唯一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有趣。
人常常用极端的修饰词来掩饰内心深处恰巧相反的真相。
“我考虑一下,再给你回复吧。”蓝海星合上了资料道。
贺真真才有些意有不甘地起身离开,一直到了门口,她还回转头来道:“蓝医师,请务必考虑一下我的请求,你有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白弈……”等贺真真走了,蓝海星托着头看着照片沉吟道。
门被推开了,一个护士拿着资料匆匆进来,脸带慌张地道:“对不住,我刚才把资料送到二号诊室去了。”
“怎么会送错地方?”蓝海星翻开了贺真真的资料,“她以前是苏至勤的病人……”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对白弈的名字感到熟悉了,因为有人的笔记本上开头就写着这么一句话:
生命宛如一条有众多岔道的高速路口,唯一不会迷路的方向是去选择——会有人在出口处等着你的那条路。——白弈。
这前面半句话其实是连环杀手裘伯特说的,原话是“生命宛如一条众多岔道的高速路口,千万不要迷路。”,他本人因为在1980至1985年间杀死了二十多位十几岁的送报的少年,而被人称为“报童杀手”。
而把白弈的话写在笔记本扉页上的人正是——苏至勤。
看来她弄错了一件事情,苏至勤出现在酒吧不是因为刘教授的吩咐,搞不好是应贺真真的要求才去跟踪白弈的。
“白弈,弈……”蓝海星轻声重复了一遍,突然转身拿起笔记本,翻出了今天收到的那封装了一块硬币的信,看着上面那个炭黑色的漂亮手写体chess。
“弈,围弈,棋局……chess。”她轻轻扬了扬眉。
还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蓝海星心想。
她要去给一个认为她只值一块钱的男人做催眠治疗,还真是有挑战性。
蓝海星又仔细看了一遍资料,忽然发现白弈的亲属栏里父亲的名字填着白乐成。
“白乐成!”蓝海星想起贺真真方才说过白弈的父亲也是心理学的圈内人,那这个白乐成不就是曾在榕大当过心理学教授,曾经红极一时的犯罪心理学研究学者白乐成!
她读大学的时候都还拜读过他的书籍。
这哪里是块烫手山芋,分明是块发红的煤块!
蓝海星没好气地合上了资料。
蓝海星拿着纸袋走出诊室,心里想着该如何退回这个文件袋,可是当她经过楼道转角的窗户时,她看见了傅识与顾柔。
他们相携着向停车场的方向而去。
傅识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顾柔的脸上也重现了温婉。
也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蓝海星感到顾柔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所站立的方向,面上立时流露出了一丝阴霾。
蓝海星觉得顾柔并不明白,傅识不由自主投向她的目光并不是因为爱。
如果说强迫症有很多种,那么面面俱到就是傅识的强迫症。
尽管蓝海星不适合他,傅识也希望他们的感情是在自然而然地终结之后,他才开始接受一份适合自己的感情。
他若是真的爱过她,又怎么舍得让她等四年?
她若是爱一个人,连一秒也未必舍得让他等,这是她用了无数个不眠夜才领悟的。
可是顾柔就像是一株太强力的菟丝花,一旦攀附上,就恨不得将这人给缠得密不透风,所以一向淡定的傅识才也会显得手足无措。
蓝海星站在高楼上看着顾柔,她失去了冷静,只要有人在她背后推一把,她也许接着就会失去理智。
生命宛如一条众多岔道的高速路口,而当中必定有一条岔道,它的名字就叫作——monster。
蓝海星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去,十一月的天气有点凉,但是南方没有供暖系统,而现在气温又没有降到开中央空调的地步,因此在远离阳光的地方都会有点寒意。
护士台的小护士们对她笑得都有点勉强,显然现在她们都知道了她放狗咬秦主任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她们也知道蓝海星大约能猜出她们一边鼓励病人投诉她,一边又对着她热情地微笑。
这让蓝海星想起了她第一次被人投诉的时候,那时她心里惶惶然,作为上司兼带班的傅识低头签着单子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做医生当然也是这样。”
蓝海星抬起了头:“跟你们秦主任说一声,下个星期开始不要帮我排病人了。”
护士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大约是猜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海星抬起脸微笑道:“下个星期我要休假。”
“蓝医师要休多久?”护士面上的表情松弛了下来。
她想了想笑着回答:“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