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1 / 2)

马车在宫门前突然停了下来,闭目养神的秦落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

小厮神神秘秘的道:“大人还是亲自出来看看吧。”

秦落抬手,掀开毡帘,却看到灯火通明的宫门前并没有落锁,当她看到独孤叡正站在宫门前等着她时,不由有些惊讶,心里又有些感动,笑问道:“陛下,怎么还没休息?”

独孤叡道:“没看到你回来,心里总有些不安心似的。”

秦落步下马车,走向他:“那陛下如今可安心了?”

独孤叡只微微一笑:“……”

两人一起走向皇城,宫门慢慢地合上,身后只留下两个被拖的颀长的身影……

☆、我为刀俎(下)

北宫正殿的檀木门被推开时,一身素裙、蜷着身子缩在榻榻米上发怔的秦瑄突然听到推门的声音,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坐了起来。

秦瑄眯了眯眼睛,抬起袖子,挡着从门外照进来——这冬日并不温煦、却无比刺眼的阳光。

自从被囚禁在北宫这些时日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见过一次阳光了。

待适应后,她这才慢慢地放下了袖子,看清来人,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微微扯了扯嘴角。

来人看着她,并不说话。

还是秦瑄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出言清讽道:“你我竟生疏至此了么,姐姐?”

在秦瑄的印象里,哪怕是她们关系决裂时,秦落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这般漠然的看着自己,冷漠到让她心生寒意。

北宫荒废,年久失修,被关在这里的这些时日,她不知多少次夜里被寒风吹得久久无法入眠。

此时此刻,她不知是秦落从外面带给她的寒意,还是她的心从未温暖过。

也许是她忘了,眼前之人即将成为北秦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她如今只不过是一个满身罪恶的庶人而已。

这便是云泥之别。

秦落抬步走进了殿内,在她左下首的檀花椅上坐下了,颔首看向秦瑄,道:“事已至此,你我之间,诚然没有什么再好说了的。”该说的,诚然我早已说完,可你还是走到了如今这步。

随秦落而来的小内侍恭敬端着鸳鸯鸩壶走进来,放在秦瑄面前的案几上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秦瑄闻言,看了看面前的鸳鸯鸩壶,不由哑然失笑,抬眉看向秦落,问道:“既然无话可说,那姐姐怎么还愿意来看我?”

秦落淡淡一笑,随即便敛了唇角的笑意,声音冷的听不出一丝情绪:“你怕是会错意了,我此次前来,不过是来替秦家清理门户,这鸳鸯鸩壶里乃是上等的金屑酒,我答应过叔父,留你全尸。”

秦瑄脸色先是一白,神色转而悲怆起来,看着秦落,突然大笑不止,道:“原来我不过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哈哈哈,需要我时,我是秦家的荣光,不需要我时,我是秦家的耻辱……情何以堪啊!这让我情何以堪!”

秦落神色漠然,静静看她笑完,然后才道:“秦家怕是从未将你视作荣耀。”心道,秦瑄,哪怕是我,也从未被秦家当作荣耀,我与你一样,都是秦家的棋子,一颗有用则趋、无用则弃的棋子。

秦瑄笑的眼泪直流,抬头问秦落:“姐姐,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秦落默了会儿,顺着她的话,问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吧,为什么?”

秦瑄笑道:“姐姐,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不是姐姐你这些年以身作则、悉心教导我的吗?我如今所做一切,不过是西颦东效啊,姐姐,哈哈哈!”

秦落只看着秦瑄,沉默不语。

只见秦瑄站起来,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一步一步的逼近她,几近疯狂的抓过她的肩膀,明明是梨花带雨的面容,却偏偏笑的痴狂:“秦落,我就这告诉你为什么?只因为你们谁都看不起我!因为我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时刻想起自己活的多么卑贱如泥!因为我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时刻提醒我的出身是多么的不堪!你为嫡,我是庶,你知道身为庶女、那种过得连狗都不如的悲哀吗?”

站在门外的内侍见此情形,不由有些着急,秦落却扬手示意他不要进来。

秦落颔首,不甘示弱的对上秦瑄的眸子,一字一句的道:“我不知别人是怎么看你的,但我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从、来、都、没、有!”顿了顿,抬手一把甩开秦瑄抓着她肩膀的手,续道:“你说,你一言一行都是我悉心教导,可我从未教过你外通敌国,行谋反大罪!”

秦瑄被推的一个踉跄,却也不在意,顾自大哭大笑道:“那又怎样?你又怎会知道,如果我不争不抢,等着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只能在暗无天日之地,默默地、用一种极不入流、被人唾弃的手段,杀出一条血路——一条属于我自己的光明之路。

秦落,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一样的人,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有一个饱受诟病的出身,如果我生来便是你这样的天之骄女,那该有多好,我无时不刻的想,想的我发疯!发狂!”

秦落默默听着,眼眶却已酸涩,心中不知如何来形容,难受的想抬手将那颗横冲直撞不止的心用力摁回原处。

她以为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自认为她很了解秦瑄,结果到头来,她不知秦瑄心中所要是何,秦瑄也不知她心中所想是甚。

秦落哽咽着声音道:“可是、阿瑄,除了嫡庶之分,我们一样都是秦家女。”

秦瑄笑的花枝乱颤,眼泪不止,身形踉跄着,摔在了地上,几近癫狂的道:“哈哈哈,那又怎样?嫡是嫡,庶还是庶,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分的清,所谓名门嫡女,什么都可以不用做,就算脚是臭的,也有人巴巴的上跟前捧着、变着花样,腆着脸说是香的。

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嫡女的出身是老天早就安排好了的,锦绣前程是靠父母拼出来的,就连自己的婚事,都是别人上赶着送到跟前来的。”

秦落耐心听她说完,见她偏执至此,不由摇头道:“所谓名门嫡女,她们有属于自己的荣耀和尊严,无需放下身段来与你一争长短,也大可不必如此,阿瑄,你真的以为,身为嫡女能比身为庶女好过几分吗?

为了家族荣辱,永远都是嫡女首当其冲,为了家族的荣耀,自小就要习自己不喜之事,弃自己所喜之物,包括日后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半分由不得自己,除了有个好听的名头,她们又得到了什么?”

秦瑄看着秦落,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歇斯底里的道:“秦落,你大概不会知道那种只要有一丝缝隙给她们有机可乘,她们就会上赶着来踩你的痛脚,把你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一遍又一遍、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翻出来的滋味吧?秦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痛苦,你永远都不知道……

你难道看不到我的心在流血吗?看不到我在撕心裂肺的嘶喊和哭泣吗?你看到了,只是你司空见惯、乐于其成的享受别人的痛苦罢了!

我好恨你!也只有你天天喊着嚷着人人平等,而我却要遭受这么多的非议和痛苦!凭什么?凭什么我穷尽一生,都在算计别人、算计自己,熬尽了自己的心血来证明自己,却得不到一丁点回报?甚至得不到父亲的一眼青睐,以及一丝微不足道的可怜,我好不甘心,秦落,我好不甘心!”

秦落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汝非鱼,焉知鱼之乐?这世间最经不起算计的便是人心,自以为将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一昧病态的算计和占有,就能得到快乐,可你真的快乐吗?秦瑄,我想你大概是疯魔了。”

秦瑄抬起头,看着秦落,忽然笑道:“秦落,我确实是疯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曾经是真的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和毕生知己,可是当你一遍又一遍的疑我、防我、瞒我时,我才觉得,你和她们又有什么两样?我本来可以对你很好的,是你自己不知好歹!”

秦落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一把抬手捏住她的下颌,逼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问她:“你又怎知我从未真心待你?可一次又一次,将我置之死地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