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濯已经换了亲王朝服,慢步入屋。皇后见了他,双眉紧紧皱起,每天都有人向她禀报儿子的状况,但此刻一见,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只剩下皮包骨的憔悴男子,与她那锐气飞扬骄傲自信的儿子,是同一个人!尤其当他与神采奕奕的东方泽站到一起,更衬得他神色晦暗,双眼无光。
皇后不由站起身,万分心痛道:“濯儿你……你身子可好些了?!”
“儿臣很好。给母后请安!”东方濯目光低垂,面上毫无血色。
苏漓皱眉,不明白,他重病之身,又知道她绝不会选他,何必还要进宫参选,自讨没趣?想起早晨,他听到她跟莲儿之间的对话的反应,心底顿时一沉。他此时进宫,莫不是想在皇帝面前,指认她并非苏漓而是黎苏?若果真如此,即便她的身体真的是苏漓的,只怕也要有大麻烦了!
“陛下驾到——”外头这时传来高公公的唱喝声。
屋里众人皆是面色一整,连忙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大步走到主位坐下,立刻有人奉了茶来,皇帝端起来啜了一口,这才抬眼扫向底下几人,当看到面色憔悴的东方濯时,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连皇帝都已经认定了,她必选东方泽么?!
东方濯目光一黯,面无表情地低头答道:“回父皇的话,今日郡主选夫,儿臣作为候选人之一,理应到场。……所以,儿臣就来了!”虽然明知来了也只是个笑话,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来。以前不知她是黎苏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他又岂能无动于衷!早晨在漓清院,她忆及他们之间的过往,神情悲伤恍惚,分明曾对他有情,他不相信,她真的会当着他的面,选别人为夫!
皇帝自知所问有误,微咳一声,面色竟柔和了许多,又道:“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谢父皇关心……”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一阵咳嗽冲口而出。东方濯连忙掩唇,眉头紧皱。
这般模样,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病情分明比三日前更加严重,皇后摇头叹气,眼中疼怜不忍,显而易见。皇帝没再说什么,虽然三日前,他的行为很让皇帝失望,但毕竟是自己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如今又见他病成这幅模样,自然也是不忍再苛责什么。
招手命人赐座。
苏漓刚坐下,就听皇帝问道:“明曦郡主,你可想好了?镇宁王和静安王,你意属何人?”
前两次大张旗鼓地设宴,均未有结果,此次皇帝已经失去了耐性,一开口直入主题。
皇后的眼光一瞬落到苏漓的脸上,苏漓扭头看了看东方泽,东方泽朝她微微一笑,温和中带着坚定,还有似有若无的,脉脉情意,突然让她心安了许多。
苏漓抬头望向皇帝,起身回道:“回陛下,静安王一表人才,重情重义;镇宁王有勇有谋,才智双全,二位王爷,皆是人中翘楚,不可多得!明玉郡主一案,两位王爷也都出了不少力,明曦对二位王爷都非常感激!明曦……思前想后,辗转数日,愿……嫁与镇宁王为妻!”
东方濯顿时浑身一震,面色如纸,苍白得骇人。
“以静安王的才貌,他日必有更出色的女子与之相配,还请静安王谅解!”她转向东方濯,微行一礼,以表歉意。东方濯定定地看着她,眸光痛楚难当,张了张口,竟没有办法吐出一个字。
皇后神色未变,似并不意外,只一双低垂的眼,沉冷如冰,微微往门外扫了一眼。
皇帝对苏漓的选择,更是意料之中,没有表示喜或不喜,瞥眼瞧向皇后和东方濯,“既然如此,皇后就找钦天监的人来定个日子,让他们二人早日完婚。”
皇后还未及应答,东方泽已起身行礼:“儿臣多谢父皇!只是儿臣有一事相求,还请父皇恩准!”
“何事?”
“一年前母妃离世,儿臣悲痛之余,曾在母妃灵前发誓,要为母妃守孝三年!如今一年刚过,儿臣虽倾心于明曦郡主,也想尽快迎娶郡主过门,但身为人子,当以孝为先,后思己欲,因此,儿臣希望,婚期延后两年,待儿臣为母妃守孝期满,再行大婚之礼!伏乞父皇恩准!”他一撩衣摆,双膝跪地,低头叩请,面色诚恳无比。
即便是先前谈好的条件,苏漓也不禁为他此刻言语中的凄凉诚恳所动容。突然觉得,她那晚提出的这个条件,根本就是多余。
皇帝目光微动,素知他孝顺,却也没想到,面对喜欢的女子,他为了守孝,竟愿意将婚期一延两年!天下间,没有哪个父母,会不喜欢孝顺的孩子!看着他俊美绝伦的面孔,虽是男孩,眉目间,却也依稀能瞧出几分,梁贵妃当年的神采,心中不禁也染上两分伤感。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你母妃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很欣慰!”皇帝轻声叹息,抬头望向苏漓,“明曦郡主可有何异议?”
苏漓忙道:“百行孝为先,镇宁王这番心意,明曦甚为感动,愿听凭陛下做主!”
皇帝点头,“那好吧,既然你也没意见,那朕就准泽儿所求,大婚两年后再举行。”
东方泽感激道:“谢父皇成全!”
“明曦郡主!”皇帝又转向苏漓,苏漓忙低头聆训。皇帝道:“虽然婚期延后,但从今日起,你就算是皇家之人,以后一言一行,需谨慎得宜,切不可有任何闪失,令皇族蒙羞!”
“明曦谨记陛下教诲!”
“好。”皇帝将目光转向一直默然不语的东方濯,又望向皇后道:“至于濯儿,皇后可再将选妃宴上的那些女子们召进宫来,为他另择贤妃。”
“不必了父皇!”东方濯刷地起身,竟然断然拒绝。
皇帝眉头一皱,不悦之色立时可见。皇后也止不住皱起了眉,只见东方濯行礼又道:“儿臣谢父皇关爱!但,黎苏刚刚才沉冤得雪,儿臣……还不想这么快成亲,恳请父皇体谅!”
皇帝沉目看了他半响,最后摆了摆手,“随你罢。”微带不耐的口气,似是懒得多管。
皇后心下一沉,袖中的手暗暗攒住了,眼见选夫一事尘埃落定,皇帝起身要走,她面色微变,再度朝门外看去,目光却倏然亮起。
这时,高公公进屋禀报道:“陛下,静安王的侍卫王安,说有要事,奏请面圣。”
“王安?”皇帝浓眉一皱,顿下脚步,扫了眼东方濯,沉声问道:“何事?”
高公公略有迟疑,答道:“说是……与明曦郡主有关!”
“明曦郡主?”皇帝微微诧异,瞥眼看苏漓,苏漓飞快垂眼,将心底疾速掠起的微惊之色,掩在浓密的眼睫之后。
只听高公公小心翼翼又道:“他说……说他有证据证明,明曦郡主……并非真正的相府千金苏漓!”
☆、第八章她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面色皆变,盯得高公公额角忍不住淌下冷汗来,苏漓心中一沉,证据?!她扭头朝东方濯看去,却意外的看到东方濯面色震惊,目光沉如冰铁。
东方泽将他二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顿时皱起了眉头,只听皇帝沉声吩咐:“宣!”
重又坐回原处,皇帝的眼光落在苏漓的脸上,说不出的深沉锐利。
苏漓心间微颤,当王安捧着一个白色锦盒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的脸色不禁变了几变,飞快低下头去。
早上的那些话,不只东方濯听在耳中,就连王安也全部听到了!竟然将她当年埋在梨花树下的梨花笺挖了出来,想充当证据?可是王安与她素无仇怨,东方濯显然也没有授意,苏漓微微抬眼,发现整个屋子里,只有皇后看似惊讶意外,眼底神色却深沉无波,立时心明如镜!
人活着,果然时时刻刻都要做好迎接变数的准备。既然躲不过,她索性抬起头来,飞快敛住心头情绪,容色镇定地等待着,即将面临的质疑和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