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便这么分得清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即便只是与生俱来的直觉,那也已是非常了不得了。
她这样想着,便又觉得儿子了不得,自己这样笨的姑娘,怎么就生了个这样聪慧的孩子?
奚娴叹口气,其实答案就在心里。
正想着,无拘便开始扭着身子,扁着嘴不大开心的样子,奚娴愣了愣,赶忙把铃铛给他,发现无拘又没兴趣了,摸了摸,才知道他是拉臭臭了。
奚娴还是头一次这么伺候孩子,她唤了乳母进来,听着奶娘的话,屏住呼吸,自己手把手给儿子换了一趟尿布。臭小子笑得开心极了,看着他娘皱眉他就咯咯笑起来,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奚娴也没法子,小宝宝就是这样,等他以后长大了,拉臭臭就该哭了。她对着儿子偷偷做了个鬼脸,小声道:“臭小子……娘一来你就拉臭臭,小混蛋。”
小无拘:“啊啊凉……凑……”满脸都是高兴。
奚娴竖着眉毛,哼一身道:“和你死鬼爹爹一样,不省心。”
小宝宝睁着无辜的眼睛:“西葵……”
奚娴无言以对,只能在他白嫩嫩的脸上亲一口,小宝宝又咯咯笑起来。
给小宝宝换完尿布,奚娴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才把他还给了恭候在一旁的乳娘。
今日嫡姐晚归,奚娴坐在餐桌前等了她好些时候,才见嫡姐回来。
嫡姐一身风尘仆仆,夏日里的衣裳本是偏薄一些的,偏她还似苦行僧一般穿着天青色的广袖长裙,满头乌黑柔顺的青丝以轻薄的丝带系住,身材修长高挑。
奚娴坐在圆桌前等她。
她也知道,嫡姐想出宫一定很容易,但她要做的事很多,未必有那么多空闲能日日陪着她。
即便这么想,奚娴也从没真正向嫡姐问起过甚么。
奚衡想要这么累着自己,那也实在无甚,奚娴实在没有多少同理心,只觉得这人活该。
也是因为……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样处理这件事。
奚娴经历了前世今生,故而至少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做缩头乌龟,但许多事情并不是她想要逃避,便能真正逃得过的。
嫡姐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起过,似乎对于六姑娘这个人,她都不会有丁点希望她争气的期许。
故而奚衡大多数时间都顺着奚娴的意愿,她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想怎么作怎么闹,都无所谓。只要奚娴不逃离她的手掌心,她所做的任何事都会被纵容。
当然,奚衡也清楚的知晓,奚娴已经不会再做什么过分的事体了。
小姑娘变得纯良而天真,就是因为这样,故而奚衡才在考量下一步的路该怎么走。
因为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他更倾向于奚娴还是最早的模样。
他在灯火阑珊下端详着奚娴,对面的少妇低垂着眉眼,正在小口小口用着膳食,柳眉在雪白的眉骨间落下一道婉约的弧度,鼻梁小巧而顺直,一双浓密如蝶翼的眼睫微垂落,胸口的衣领交叠,勾勒出微丰的山峦。
她似是怔了怔,抬起眸巧笑倩兮道:“怎么了,姐姐。为甚这么瞧着我?”
奚衡的声音带笑:“无事,只是觉得你长大了。”
奚娴托腮道:“我早就长大了呀,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她想了想,才兴致勃勃道:“小无拘真是淘气,见了我就使坏,我先前还怕他给乳母带了,便不再亲近我,现下看来倒是多余了……”
嫡姐面色不动,微微颔首道:“他是你的孩子,自然与常人不同。”
奚娴一时间听不出是褒是贬,于是也点点头道:“那还是要归功于他爹,我幼年时可没这么不讲道理,又爱使坏。”
嫡姐微笑,平和否认道:“可未必。”
奚娴也露出一个分毫不差的微笑:“没有呀!”
她继续叽叽咕咕道:“不过他倒是长得像我,若是像他爹就糟糕了,成日板着脸面无表情的,到时讨不着媳妇可怎么是好?”
“就是性子像他爹爹一些,希望以后那些小姑娘不要讨厌他才是。”
嫡姐的笑意加深,嗓音温柔得很:“哦,是么……你居然觉着自己性子很好。真是令我惊讶。”
奚娴搅动着手中的米粒,已经毫无食欲,一字一顿道:“那要看和谁比。若是与他爹比较起来,我性子自然不算差的。”
不过奚娴嘴巴很甜,待两人无言以对,沉默古怪的用完了膳,洗漱擦洗过后,又缠着嫡姐道:“唔,当然啦,姊姊就是不一样的……我可喜欢姊姊了。”
嫡姐被她缠得没法子,深深以为奚娴是个麻烦精,无论什么事体都非得争个输赢来,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烛火在夜风中发颤,丫鬟们退了出去,而奚娴便坐在了嫡姐腿上,揽着她的脖颈小声嘀咕道:“我看这孩子生得好,到时他爹是要放他出去继承酒楼的,以后他去哪里安置,我这个当母亲的少不得要跟着他一道了……唔……”
奚娴感到自己的唇角被咬了一下,抱着她的女人嗓音带笑:“你喜欢便好,到时候我们去江南,去你喜欢的地方住下,待到夏日里,水港小桥绿水迢迢,我带你去夜市吃菱藕,坐乌篷船,江南的夜景亦是……”
奚娴立即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你怎么能够呢?”
“你可是本朝皇后,你要是想走,怎么也不会被允许的。可不要为了我们这般……况且你那么爱玩弄权柄,叫你早点回家都不肯的,要为我抛下那么多,到时候等你七老八十反倒要埋怨我,我看不成。”
她这话说得古怪非常,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女人,却被淡淡看回去。
嫡姐似笑非笑瞧着奚娴,捏着她的下颌慢慢轻吻,贴在她耳边道:“那不能够。到时孩子长大,我就不用操劳这许多,还不能得些清闲?”
奚娴才知道这女人打得是什么主意,立即就炸了尾巴,狠狠道:“不行,他还是个孩子,你可不能打这主意。我活了两辈子,统共才这么个小宝宝,我还没玩够呢,怎么能叫他担起责任?”
嫡姐吻了吻那张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唇,嗯一声,慢条斯理道:“不会让他太辛苦,我还是疼他的,你拿我当什么人?”
可是她的语气里,哪里有真的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