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尚且如此,西边虎奔关真不知会是个怎样的光景,钟绿娉心中涌起一阵悲戚,虎奔关自太祖立国以来,一直是大楚最北边坚固的门户,抵御外族的侵略,中原才得以安享太平,然而时至今日,虎奔关内外对峙的却是亲兄弟,太祖的嫡系子孙!
“表姑娘!不好了!”城头上的校尉匆匆跑下来,“远处又有一队人马在接近!”
钟绿娉大惊失色:“你说什么?”赶忙提着裙摆狂奔过去,“在哪里,带我去看!”校尉连忙掉头带路,带她奔上箭楼。
甘州军胜利在望,士气如虹,箭矢如雨般射向城头,校尉举着盾牌掩护,钟绿娉极目远眺,果然看见在平原的尽头有一片尘烟滚滚,甚至能看到一面旗帜在风中狂舞。
白迎春竟然还有余力增兵?她难以置信地喘息着,崔绎大军逼近京城,白迎春难道不去护驾?崔颉竟然也不调甘州军回援?
校尉的神情万念俱灰:“表姑娘,现在该怎么办?你快拿个主意啊!”
钟绿娉木然站在箭楼中,眼神涣散地望着正前方。
忽然,她大叫起来:“是援兵!是援兵!曹将军回来了!”
她声音又尖又响,喜极而泣,箭楼上的数人忙也朝那边看去,果然见那迎风招展的帅旗上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曹”字,一个个都欢呼大喊起来:“是曹将军!曹将军回来了!咱们有救了!”
本已颓丧的士气瞬间高昂起来,所有人都如同经历了漫漫的黑夜后,终于看到了曙光那般,疯狂地大喊起来。
曹迁和一万八千名燕州军终于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赶了回来,甘州军冷不防被人从后方包围,全然无应对之道,城门下的局势瞬间逆转,甘州军主将被曹迁腰斩于马下,士兵们丢盔弃甲狼狈逃跑,不到半天就兵败如山倒,只留下满地的尸骨。
“钟姑娘!”曹迁大步登上城门,“甘州军是何时来的?”
钟绿娉满脸是泪,太过激动而止不住哭,呜咽着答道:“燕州府已经被围困七天了,一万甘州军,四万凉州军,三面夹击,七爷被射了一箭,杨将军也受伤了。”
曹迁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幸好自己回来了,要不城里不到五千人,对抗五万人,简直是以卵击石,必死无疑。他心有余悸地道:“抱歉我回来晚了,南门之围已解,东西门我也会立刻派人过去看,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钟绿娉哭着走了,曹迁谢天谢地一阵,分了三千人留守南门,五千人去东门,自己领着剩下的一万人火速赶往城西虎奔关。
虎奔关。
杨琼伤得其实不算很重,同上是中箭,崔祥就疼得爬不起来,他却置之不理,继续指挥守城,直到伤口诡异的麻木感扩散到整只手臂,左臂完全没了知觉,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箭上有毒!
搭箭射他的人是韩追专门关照过的,所谓擒贼先擒王,杨琼现在是宣州府的主心骨,一旦他倒了,城破还不指日可待?于是他将之前从北狄骑兵身上搜来的毒物用上了,料想中原不会有人懂得此毒的解法,只要杨琼沾上一点点,必死无疑。
其实若伤口不深中毒时间不长,将伤口近心端捆扎起来,割破伤口放血,或者甚至剜肉、断臂,都可以免于一死,但韩追算准了杨琼在这种时候不会因为一点小伤而大惊小怪,只要拖上一时半刻,毒扩散到全身,就是神医康造再世也救不回来。
但他漏算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程奉仪。
一个继承了康造毕生心血,又曾在北狄生活了两年的女人。
“这毒能解。”程奉仪手起刀落,将埋在肉里的箭矢挖了出来,丫鬟立刻端来水盆,只见她手指用力挤压伤口四周,黑臭的血沥沥流入盆中,不一会儿便将水染得黢黑。
杨琼趴在床上,脸色苍白,额上满是汗,整条左臂都肿得如木桩般,皮下的血管都变成了黑色。
程奉仪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腿上,心不慌手不抖,镇定而专注,一根根银针扎在他肩上、背上,准而稳。
杨琼不敢盯着她的脸看,只能将目光落在她手上,眼中满是迷恋。
程奉仪无知无觉,待流出的血逐渐变红,便将一把行军散拍在伤口上,三下五除二用绷带包扎妥当,又风一般卷到桌边,提笔就开始写解毒的药方。
“程姐姐!杨将军怎么样了?”持盈气喘嘘嘘地跑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程奉仪不觉大惊,“这里我能应付,你快回去,前方不能没有人坐镇。”
持盈抹了一把鼻下的汗,喘着粗气道:“没事了,曹将军带着人回来了,城守得住了。”
房中数人顿时喜上眉梢,两个丫鬟相互拥抱,欢呼庆贺,杨琼也长出一口气:“那就好。”
程奉仪遂不多言,刷刷刷写就药方,递给丫鬟:“拿去城里药铺……”忽地想起这兵荒马乱的,哪儿还有药铺开着,持盈接过药方:“给我吧,王府里各种药都有备,我去抓。”
片刻后一丫鬟回来报,说大部分药材都有,但作为药引的一味赤桑子由于是塞外独有的草药,王府的库房里找不出来。
“那城里的药铺呢?派人去问了吗?”程奉仪问。
丫鬟连连点头:“夫人已经派人到处去问了。”
又等了一阵,持盈回来了,站在门外眼眶通红,嘴唇嚅动说不出话来。
程奉仪霍然起身:“我亲自去找。”
“程姐姐!”
“程夫人!”
持盈和杨琼几乎是同时惊叫起来,持盈一把拽住她:“你上哪儿去找啊,现在外面正在打仗,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就不能用别的替代吗?”
杨琼则说:“琼微末之身,不值得夫人冒这样的危险,去拿刀来,把这条胳膊切了就是。”
“不行!”程奉仪回头便怒斥,“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岂可随意毁伤?你身为武将,若就此断了一臂,必将抱憾一生,医者父母心,岂能容你如此轻贱自己的身体!”
杨琼被堵了个结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程奉仪又道:“况且此刻你体内的毒已扩散开,纵然断了这条手臂,也是于事无补,必须找到解药!”
持盈一脸难色:“可现在……”
程奉仪却不再听她说话,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门去。
屋内安静了片刻,杨琼把脸埋进枕头里,许久后,发出一声痛苦的哀泣。
论起果敢,持盈和钟绿娉都算得上是名门闺秀中的翘楚,但和程奉仪一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且不看她在北狄的那两年如何与呼儿哈纳顽抗、到最后关头仍未屈服崩溃,光是从寻找赤桑子这一桩上说,持盈就自叹不如。
因为她竟然趁着曹迁打开城门与韩追平原会战的机会,抢了一匹马冲了出去!
亲兵连滚带爬回来报信,持盈听罢目瞪口呆,直是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得扶额叹气:“程姐姐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事发突然,曹将军腾不出手派人去追,说稍后就来请罪。”
“不不不,这事不能怪曹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