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十郎得意地靠过去,这小东西肯定是想求饶吧?
他刚靠近,十三郎伸出小手,猛地一抬,他乳母手里的半碗汤羹全泼在十郎头上身上手上,还溅了些在九娘衣裙上头。
十郎猝不及防,惊叫了起来。一桌人纷纷侧目。九娘也站了起来。
阮姨娘赶紧上来拿帕子给十郎擦拭,看着他脸上手上已经红了起来,眼圈就更红了,因是冬至过节,又不敢掉眼泪。
程氏淡淡地吩咐:“十三郎既不爱吃这个,就换别的喂给他吃。十郎不要怪你十三弟,他还小,不懂事呢。让人送个药膏过来擦一擦就好。”
十一郎看到九娘衣裙上也有些脏,便走过来拿出帕子想递给九娘。却被十郎用力推开:“滚!谁要你假情假意的来献殷勤?你巴不得我被烫死吧?最好三房就剩你一个儿子,你就开心了?”
九郎走过来顺手又推了十一郎一把:“假惺惺的做给谁看?!你改了名字也还得喊我们哥哥!这就要来显摆威风?想得美!”
在一边伺候的林氏赶紧放下手里的酒壶,扶住十一郎,接过他手中的帕子,去给九娘擦拭衣裙。孟彦弼大怒,挽起袖子就要收拾九郎十郎,却被杜氏揪住了胳膊肉动弹不得,二房的四郎五郎也过来劝他。长房的八郎和二房的六郎在学里就和看九郎十郎不顺眼,巴不得孟彦弼去揍他们一顿,七嘴八舌地怂恿起来。
四娘不敢偏帮九郎十郎,又不想再得罪九娘,只垂首不语。七娘却冷笑着不说话。六娘轻声问九娘可有被烫到。九娘摇头,想着刚才明明听见十三郎喊了一声哥哥的,就留心起十三郎的一举一动,见这个两岁的小童正埋首躲在乳母怀里,小手紧紧揪着乳母的衣裳,不哭不闹。
一片混乱嘈杂声里,梁老夫人啪的一声,将银箸拍在了桌面上。
隔壁的孟建赶紧过来,拎着九郎十郎的后衣领就往外去。十郎索性大哭大闹起来:“爹爹你偏心!你偏心!偏我姨娘生的做不得嫡子嫡女?”
安顿了九郎十郎,孟建回来给老夫人请罪。老夫人叹了口气:“家和万事兴,你和阿程夫妻一体,当好好理一理木樨院才是。”
程氏也起身请罪,却不多看孟建一眼。
这夜,广知堂亮灯到亥时,孟府家规森严,即便是全汴京城的百姓都在街上喝酒赌钱,孟家的儿郎们却不许出门玩耍,更不许碰那些赌博物事。只准留在广知堂喝些米酒果酒,行一些酒令。孟彦弼手痒得很,想着明日晚上就能去苏昉的田庄上和陈元初赌个痛快,心里才好受一些。
到了亥正时分,九娘给程氏请过安,去东小院探望林姨娘。林氏笑嘻嘻地献宝,她已经开始给九娘缝制春衫了。粉红桃红、真罗红,选的都是极鲜的颜色。肚兜上绣着牡丹、海棠、芙蓉,旖旎艳丽。
九娘笑着让玉簪拿出一双绣鞋,递到她手里:“姨娘,这是我孝敬你的。你可不要嫌弃我的绣工。”她两世都不曾花时间在针线上面,虽然能绣些小东西,却远远比不上针线房的绣花娘子的手艺。这几年冬至,她都给林氏做的袜子。这双鞋她也做了一个多月,纳鞋底鞋面就费了好些时间,废了好几双。
林氏看着绣鞋上的朵朵绿萼梅,高兴得厉害,恨不得抱着九娘亲上两口。今天开始,自己生的一双儿女,终于成了三房的嫡子嫡女。这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一来成双,她喜不自胜,偏偏到了程氏跟前却又笨拙地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
“九娘子。”林氏捧着绣鞋,认真地把自己想了好些天的话说了出来:“你看,娘子待你们这么好。奴虽然不懂嫡庶有多大不同,可郎君是庶出的,就样样都不如大郎君、二郎君。可见这嫡出的还是不一样的。你呢,成了三房嫡出的小娘子,以后也省得被那些不长眼的人家挑挑拣拣。姨娘心想啊,你和十一郎还是少到奴这里来,你们多去陪陪郎君和娘子说话。娘子也是可怜人。七娘子又那么不省心,还多出来个膈应人的十三郎。奴也会关起门好好过日子,多给你们做些衣裳,你放心,我不会和阿阮来往的。唉,她也可怜得很。”
林姨娘看着九娘脸上没什么不高兴,才接着说:“你看,姨娘脸上一点疤也没留下来,已经好了。你就不要再怪七娘子了。她也不是有心的。你小的时候,我还经常掐你两把,想替你把肥肉掐掉一些呢。娘子那么丰厚的嫁妆,原先都是留给七娘子一个人的,现在平白要分给你和十一郎。不看僧面看钱面,娘子这么费心,你也要领情才是,你和七娘子好了,也显得你们懂道理,知道感恩戴德。名声才会好——”
九娘仔细看着林姨娘,看得她有些毛骨悚然起来。林姨娘赶紧看看自己胸口,摸摸自己脸上:“九娘子?你看什么呢?”
九娘忽地伸手轻轻搂住林姨娘,靠着她轻声喊了一句:“娘——!”
林姨娘如遭雷击,立刻伸手捂住九娘的嘴,看了看一边的宝相和玉簪,摇着头说:“九娘子她喝醉了,喝醉了喝醉了——你们没听见啊,没听见啊。我什么都没听见!”
宝相和玉簪相视一眼,笑着福了福退到外间去了。
林姨娘任由九娘抱着,眼泪忽地止不住。原来她还能听见自己生的孩子喊自己一声娘呢。原来被称作娘是这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