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慕轩挑起剑眉,将手中的牛皮书往后遮了遮,调笑道:“这不就是听说来的都是名门小姐,才赶紧过来瞻仰一下名门小姐的风采吗?”
冯海曦打量着段慕轩,哎哟一声:“式筠,你弟弟可一点都不比你大哥差啊!恐怕再过几年,京城四少就要换人了吧。诶,怀英,你倒是说说段慕轩和你哥哥比,又怎样?”
张怀英微微抿嘴,瞥了嘴角噙笑的少年一眼:“倒是各有各的好。”她这么一说,众人便是心知肚明了,不约而同地用暧昧的目光来回扫着慕轩和怀英——
嗯,郎才女貌,家世匹配,不得不说相配极了。
段慕轩看过去,只见一个秀雅的少女微低着头笑容带着羞怯,他眼神微动心下便已转过几分心思,最后化在明朗的笑容中:“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他问得直接,可神情坦荡完全不觉有什么突兀与尴尬。
张怀英一愣,随即抿嘴一笑露出颊边两个梨涡:“在家中我大哥曾提及过你,说你在讲武堂出名得紧。他不常夸人,却说你是个少年英才,我猜你们应是见过的。”
“怪不得,总觉得小姐眉眼有几分熟悉。”少年笑容不变,随意地站在一旁靠在雕花柜子前。
式筠拍手笑道:“那你二人挺有缘,不仅年岁样貌相当,连家世学识也相当,真是有趣!”
“式筠姐你又来打趣我了!”怀英红着脸嗔道,“你就不怕人家笑话!”说着,她抬眼看向段慕轩,却见少年的注意仿佛根本不在玩笑话上,他靠在雕花柜子旁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左手插在裤兜里而拿着书的右手指腹不断摩挲着包书的牛皮套子。
清秀的绿裙少女突然没了玩笑时的羞怯,眼神微微一暗。在场的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最大的式筠也不过二十,都是喜欢谈天说地八卦他人的年纪,这下众人倒是纷纷将注意力放在打趣张怀英和段慕轩这件事上,一时之间,花厅里笑声一片。
式筠跑去和海曦插科打诨,式巽回头却一愣:“落旌,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落旌摸上略微有些肿的脸颊,勉强笑:“有吗?”
式巽认真地点头:“对啊,你一来就魂不守舍的,是不是不舒服?”她也算知道落旌的脾气,就算真的有什么也不会说,“算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君闲不也回来了吗。你去找他也好回去休息也罢,权当我放你半天假好了。”
落旌低头,在听式筠吩咐慕轩带怀英去段府转一转,少年一口应承后,她盯着自己脚尖说道:“谢谢小姐。”说罢她趁着大家不注意时和翠黛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从头至尾,眼神瞟也不曾瞟过其他人。
段慕轩的脸色一沉,张怀英笑眯眯地问道:“不是说引我转一转吗?”
“那走吧。”少年吐出一口气,率先迈开步子出了门。
式筠见状有些不满,撇嘴道:“慕轩好歹也应让女孩子先走嘛,真是的,讲武堂的学生总是不学些礼仪的。”张怀英倒是不介意,起身和众人打了声招呼便随少年离开了。出了门后,花房里的浓郁香水味道总算淡了些,带着夏末特有的草木清香。
“你不喜欢那些交际应酬的聚会吧?”虽是一个问题,却是肯定的语气。
段慕轩插着兜走在鹅卵石的路上,闻言,下垂的嘴角向上扬了扬:“不啊,谁不喜欢热闹?”
张怀英低头笑笑说道:“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明明心里不喜欢嘴上却说着喜欢,明明不耐烦听我们说话却还是在花房里耐心呆着。”
见段慕轩欲要开口否认,她自信地挑起柳眉,“你别看我年纪比式筠小一些,可是在来北平之前,我一直在圣约翰女校攻读心理史学。花厅中你伪装得不错,若不是你的小动作,没人能看出来你的强颜欢笑。”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自己,段慕轩偏过头挑起剑眉:“什么小动作?”
“你的手指一直摩挲着书皮,一般这种动作有两个暗示,一个是紧张,而另一个则是漫不经心。你心情不好,但又不喜欢让别人发现自己情绪,这个时候你就会用拇指指腹戳着书皮的棱角。”张怀英背着手,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说道,“不信吗,看看你的大拇指指腹有没有被戳出来的印子。”
段慕轩停下脚步,不得不说当一直被隐藏的情绪被人一五一十地列出来时,一点都不好笑。
他缓缓收回笑,扇形眼的眼角轻扬,而嘴角微垂带着迫人的气势。凭借着身高的优势,他微微弯腰凑近惊愕的少女,语气冷漠:“所以,张小姐是承认从我一进门开始便注意我了?”
“我、我只是,只是——”张怀英脸腾地红了,“只是习惯观察别人而已。”
段慕轩毫无表情地盯着她,半响,嘴角挑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害怕什么,就算真的看穿了我的情绪,我又不会打你。”
张怀英怔怔地瞧着他明朗的笑容,脸上的红晕未褪去给清秀的脸庞添了几分明艳。半响,她自个儿先笑起来:“你同我大哥说的,有些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一号,上线
☆、第10章 chapter.10同心结绳
段慕轩冷笑了一声:“每个人总是有不同面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依靠着真性情如鱼得水地活着。”就像尚在十一二岁年纪的时候,他会强拉着落旌和君闲沿河放灯、去街头吃糖葫芦看剪窗花,冬天会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可是后来他们打雪仗的时候被刘婶发现了。
他是少爷不过是被母亲说了几句,可落旌俩姐弟却在泼水成冰的冷天里举着火盆子罚跪。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敢当着府里其他人面和落旌胡闹。
想到这儿,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只觉得胸膛像是被千斤石头压着般透不过气里,可是在客人面前却又不得不维持着脸上那丝笑。实在强颜欢笑不出来,段慕轩对身旁少女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我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做失陪了,张小姐自便吧。”说罢,见张怀英愣愣地点了点头,少年便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去。
两旁的海棠开得很好,而一身翠湖色衫裙的少女娉婷地站在羊肠路间,低头抿嘴一笑——
“倒是个不同的人。”
墙角木槿树下,小院落间藤架上挂着开花的藤萝,蓝紫的花穗一嘟噜一嘟噜地盛开,远远看去,比晚霞中的那抹紫还要绚烂几分。
李君闲坐在一蹲木扎上挥着斧头,汗水湿透了米白色开襟大坎,紧紧贴着古铜色的皮肤。将劈好的木条整齐地码成堆才抬起头,少年抿了抿唇,犹豫着提醒道:“阿姐,你已经呆坐在那里……很久了。”
落旌回过神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摆弄着手里的红绳:“哦,是吗?”
“阿姐,你是为了慕轩哥吗?”君闲眨了眨眼睛,汗水便从脸庞滑下,“我听其他人说,今天府里来了些女客,其中一个特别温柔漂亮的姑娘,有人还看到慕轩哥陪着她逛花园呢。”
“你想多了。”落旌低声说道,她手指纤巧地将红绳打结编织,“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有些累。”保罗神父借给她的书被段慕鸿拿走了,但在花房中她又看到段慕轩手里拿着那本《万国药方》,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向他讨要。
君闲抿了抿唇,黑色的寸头就像是野地枯木上长出的黑菇:“阿姐,你说你晓得我的心思,同样地,你的心思也瞒不过我。你我都明白,就算少爷再怎么喜欢你,段家也不会让他娶你做夫人。你别怪我多嘴……若是娘还在,她肯定不会舍得你去给人做姨娘。”说着,少年低着头紧紧捏住手里的斧头柄,手背上浮现起苍绿色的青筋,“阿姐你再等等我,我在讲武堂一定努力读书,等我出人头地了,我一定送阿姐风风光光出嫁,任谁也不能看轻咱们。”
落旌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君闲变得沉默寡言。少女记得幼时自己的弟弟是很喜欢谈天说笑的,还很喜欢缠着她撒娇打诨。她有些恍惚,原来她一直保护的男孩,已经长成了想要保护她的少年。落旌唇畔带着一丝清甜的浅笑,半响,她将手中红绳编成的平安结放到少年的手心中。
君闲一怔看着手中的中国结抬头看着她。
落旌伸出手轻碰少年初现锋芒的脸庞,柔声笑道:“君闲,你要好好的,娘说过她在保佑我们,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犹记得,那年北平冬天刺骨的冷,还有背上孱弱男孩气若游丝的抽泣。落旌觉得,一定是娘在天之灵的保佑,才能让她追上那辆汽车,才能让她遇见那个从车窗中探出脑袋的男孩。
风吹过爬满支架上垂着的紫藤萝,下垂的花瓣像极了少女柔美的下颌,偶尔会有风燕快速地从藤架下穿过,剪刀一般的燕尾就会惹上一串玉石蓝色的藤萝点缀,最后飞回墙角木槿树枝丫间的窝巢中。
落旌怔怔地看着院里那棵慕轩种下的树,后来她才发现,原来那是木槿。她想起少年的话,忍不住抿嘴一笑,喃喃道:“木槿在北方,本就活得不易,又怎么会开花呢?”
段慕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府里自然又是一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