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迷离(1 / 2)

通连皇朝两京的崤函要道,西起潼关,东出函谷,日日都有不计其数的车马繁忙往来。这条京畿大道上距洛阳最近的驿馆,稠桑驿前,此刻正有一行人整顿行装,准备登车出发。

主人家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男人将妻子扶进车舆,自己却未上车,转叫仆人牵了马来。车中人因听夫君并不同乘,撩开一隙车帘,说道:“洛阳不远,进城后人流嘈杂,还请夫君入内略避风尘。”男人稍稍迟疑,将缰绳交还仆人,听从了妻子所言。

车驾很快驶离驿站,夫妻相对而坐,偶有目光交错,不过各自轻笑,倒不曾说起什么。约莫一个时辰后,车马抵达洛阳城门,过了关隘,果然人声喧嚣,不似官道风沙喑呜。

家门不远,男人稍稍直腰,换了个坐姿。忽一阵熏风吹开车帘,他随意瞥去,望见了一座显赫门庭,门首上书端正大字:郑府。这两个平常的字却令他皱起了眉头。

“夫君在看什么?”他的妻子望不见外头,便问他。

他回身坐好,神色变得几分深切,道:“过修文坊了,正巧看见汉源侯郑家。珍惠,你从正月的探春宴起,就与他家的二夫人结交下了,又单独请过一回。你随我到洛阳五年,一向深居简出,不理俗事,因何忽然兴宴,又对这个女子另眼相待?”

妻子面上一笑,心头却掩下一丝慌促,低眉缓道:“夫君胸怀大志,珍惠虽不能为夫君智囊,也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探春宴是盛行的风俗,我想借此亲近权贵世族,以备将来朝野声望,襄助夫君。至于郑家,天下甲族,世家领袖,更是重中之重。况且那位二夫人与我投契,彼此来往,也不显得刻意。”

男人觉得这番话说得在理,事情也做得妥当,却尚有一处不通,想了想,又问:“你有这份心思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记得一年前,郑家办喜事时你就赠过贺礼,是否从那时起,你就有了想法?却怎么等到今岁才去做呢?”

“珍惠是早有意,只是到底不善经营,所以迟疑至今。”

妻子一直低着眼帘,似有难言之隐,但到此为止,他也没再问下去,只安慰道:“别怕,今后就随意请她来便是,多几回也无妨,就当是给你作伴吧。”

“嗯,夫君放心。”

夫妻说完,妻子才终于稍抬了头,车舆内恢复了平静。

不多时,车驾行过洛水浮桥,停在了承福坊的第二正街,侍女前来禀报,请主人下车。夫妻便即起身,婢仆皆立于阶下迎候,门首所书三个漆金大字:申王府。

原来,这对夫妻不是什么寻常人物。丈夫即是皇朝亲王,圣人之子,申王李珩,妻子便是申王嫡妻,王妃韦珍惠。他们是自长安致祭昭明德妃而回。昭明德妃杜氏,是申王的生母。

……

暮春日长,学务又闲,郑梦观不必日日往太学去,便总在家陪伴云安。两个人多是在书房里消遣,只不过,一个看的是经史子集,另一个则捧着野史外传。

这天,夫妻依旧是在书房,二郎才翻开一卷《汉书》,看了不到三行,却已被云安的夸张的笑声打断了两次。二人原是并坐一案,但云安很快歪倒下去,翻身一滚,占去了整个右席,或躺着或趴着,就是没个正形。

单是人没正形也就罢了,这小丫头的宝贝书册也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而其身前还一排摆着三个食盒,她是一边看一边笑,还不忘了一边吃。二郎除了无奈摇头,也只有无可奈何了。

“云儿,你是属鼠的吗?”二郎忽一笑道。

云安口中正咀嚼着,含糊就道:“天章十二年是辛未羊年,我怎么会属鼠呢?你读书读傻了?”

二郎一听,朗声大笑:“是辛未年不错,可你这只辛未年出生的羊儿怕是和别的羊儿不一样啊!贪玩调皮,还贪吃得很,大约是一只属鼠的羊儿吧!哈哈哈……”

原来,二郎不是正经问她,而是在取笑。云安这才明白过来,一溜坐起身,举着书简便扔了过去。二郎虽不备,却是眼疾手快,半空中便将书简稳稳拿住了。

云安既未解气,小脾气上来索性不理这人了,站起来就往门去。二郎倒真急了,忙追上去拦人,又见她赌气不肯,一弯腰直接抱了回来,然后拘在怀中,不许动弹。

“你不就是嫌我吵么?那我离了你的书房还不好?什么好地方啊,我又不稀罕。”云安挣不过二郎的力道,只有嘴上不饶人了。

二郎又是笑,细看她嘴角还沾了饼屑,就更像只偷吃的硕鼠了,道:“你看看这地上,哪里还像书房?后厨也没这么乱。明明是你无理,却比别人还生气,来来来,你教教我,如何做到的?”

云安自不肯服气,双唇一咬,拧过头,不看二郎。

“云儿!”二郎伸开一掌又将她的脸面拨了回来,罢了,不再玩笑,便掏出块帕子替她擦拭嘴角,“这儿是你的,我才是借地方的人,好了吧?你怎么开心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