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娘替我收着吧。”
柳氏便起身,叫钟娘寻了个长盒,一卷放妻书就躺在了里头。像是死去的人,前缘封在了棺木里,身后事也就是一抔黄土,三支清香。黄土不知入世艰难,清香难抵一晌秋寒,都是虚妄。
“阿娘,等过几日,我想请个人来到这里来。”
柳氏安置好物件,才一转回,云安就对她说起,神采明朗,似乎心情已经转变了。柳氏自然愿意满足女儿,笑问:“是谁呢?”
“不知阿娘去郑府可有见到,是郑濡,郑家的小妹。”
柳氏敛笑,忖度道:“还要见郑家人做什么?”
云安一笑:“阿娘,她是妹妹啊。”
……
霜降之后几日便入了十月,是初冬了。
不知这几日郑家如何度过,素戴奉云安之意到来时,只见主事之人变成了郑修吾。按理,授衣假已毕,他该上学去的。但素戴已无须关心郑家的事,便只据实而言:
“我家娘子请濡娘子前去叙话,还要奴婢来取些东西。”
修吾原只是个不经事的少年,这时开口,却多了几分老成稳重的意味,不急不缓,亦不牵扯其它:
“小姑姑在房里,我这就遣人请她。你要取什么东西?是亲自去,还是我再遣人去拿?”
“是娘子的东西,奴婢自去取来。”素戴仍简洁地回答,然后立拜一礼,果断往人境院去了。
郑修吾顿步远望,心下掂掇,终究亲自去了郑濡居所。
离开了整整一月,人境院各处都无变化。唯是侍奉的婢仆少了,少到只剩了一个临啸,孑然蹲坐在正屋门前,抱膝,两眼通红。忽见素戴出现,他只以为是梦,仰着面孔,泪水便扑簌簌往下流。
临啸对素戴有情。
素戴眼中漾起一丝怔色,但很快闪过,只道:“我替娘子来取东西,你不要挡路。”
临啸这才缓缓挨着门板爬起来,两手握在腹前,互相用力攀扯,吸了吸鼻子,怯怯问:“你取完就走吗?要回襄阳了吗?”
素戴不答,低了眼帘,转就推门进屋。屋中昏暗,内外窗户都闭着,气味也不好闻,想也多日不曾洒扫通风了。素戴缓步往内室去,尚看得清陈设的位置,她要取的东西在寝塌之侧的衣箱里。
可是,她的手才要触碰衣箱,余光一瞥,竟望见郑梦观就坐在寝塌正中。她吓得猛一捂嘴,原是以为屋里没人的。不过这人好像并未发觉她,就呆坐着,怀里抱着个方匣。
“自从出事,公子但凡在屋里,便总是这样。”临啸跟进来,稍开了半扇窗,站在内外间的隔屏旁,一边抹泪,“公子也是被她们害了,哪有一样是他想的呢?”
素戴望了眼临啸:“他抱的是什么?”
临啸原已止住了泪意,一听又忍不住哽咽:“申王妃留下的,是夫人受伤时的血衣,公子一直这样抱着。白日不言,梦里就哭,边哭边喊夫人的名字,一遍遍问疼不疼。”
素戴的眼睛亦不觉泛酸,可她始终忍住,不知怎样看待如今的二公子。“你不要叫夫人了,他们已经和离,不是夫妻了。”
“那……”临啸似有满腔的话,踏出去一步,又随话音收回来,终究默默低下了头。
素戴不再拖延,熟练地在衣箱中翻找,取出的是云安的整套嫁衣。临来前云安交代她,留在郑家的身外之物都不要了,只要这身柳氏亲自缝制的嫁衣。
离开人境院,临啸一直远远相随。郑濡早在院外等着,一见素戴,咽泪难言。素戴也无话,只是行过一礼,请跟随郑濡的横笛搀扶主子,随她一道出府登车。
“素戴,你保重!素戴,你千万保重!”
车驾驶离,临啸便在后头追着跑,重复呼喊,即使素戴连声道别也没给他。他追过两条街才慢慢停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支蝴蝶银钗,看着看着又哭起来。
这支银钗是他在襄阳时买的,并不贵重,式样也简素。但他觉得好看,若戴在素戴发间,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素戴。
他有这份心思,还是受了郑梦观送给云安梅花钗的启发。他知道主人是表白之意,他也想向素戴表白,一从襄阳回来就表白。
然而,只有那一句“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