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身陷龙潭
莺儿哪里敢留下自家小姐一个人, 干的还是在别人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勾当,吓得一径劝说道:“姑娘回家去吧,我留下搜。”
宝钗断然道:“你若是被人发现会死的。”在公主府里转了一圈,宝钗学会了换位思考——任何一个上位者都容忍不了奴婢翻天到自己头上, 不管是什么原因, 何况王夫人本就心狠手辣。
莺儿含泪哭道:“姑娘被发现了就没事儿吗?名声可就全完了。”
宝钗苦笑一声:“这样正好,她就不会想让我嫁给她儿子了。”宝钗早已打定主意,要回金陵去, 一辈子也不上京了, 那么在大观园里有没有好名声也没那么重要了。横竖以贾家这日薄西山的势力,想把她的坏话传遍京城都不容易, 根本够不着金陵。更别提四大家族里只有薛家一直驻守金陵, 其他三家在那边留下的都是不成器的分支, 薛家在京中不够看, 回到金陵,其他三家加起来也不够看。
莺儿见宝钗意定,且她们也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便不敢再耽误, 狠狠一抹眼泪跑走了。
回到梨香院,莺儿悄悄跑回自己房间, 匆匆洗净脸, 确保不被人看出慌张失色以后再度绕回前院, 假装刚回来的样子, 让小丫头去传话, 把薛姨妈的贴身丫鬟同喜同贵唤出来,笑着道:“姑娘她们那边吃着酒,也惦记着家里太太和二太太,因此叫我回来瞧瞧。”
同喜笑道:“姑娘孝顺,太太知道了必然高兴,不过妹妹还是晚些再进去的好,这会儿两位太太正在屋里歪着谈天儿呢。”
同贵窃笑道:“说的好像是姑娘的事情哦。”她们太太有意跟二太太亲上做亲的事情瞒不过贴身丫鬟,同喜同贵比宝钗和莺儿都要早知道王夫人最近重新起了撮合宝玉和宝钗的念头。
莺儿心烦意乱,心道:我们姑娘压根儿没瞧起那位宝二爷。气得只拿话支开道:“可不敢乱说,当心姑娘恼了。”
同喜同贵脸色一白,她们也知道宝钗看着温和,其实御下极严,别看她时常撒钱去打听贾家的事情,却最厌自家下人嚼舌根,给她看见了,轻则口头训诫扣除月钱,重则打发到外院去,再不许进上房,故而薛家的下人在规矩上其实是比号称钟鸣鼎食之家的前荣国公府强上许多的。
莺儿吓唬住了两人,稍微解了些气,索性狐假虎威的指挥道:“要让我不跟姑娘说这事儿也容易,你们替我伺候好了太太和二太太,让我歇歇腿脚,我就不说。”
同喜同贵一听连连点头,这本来也是她们分内的事情,用这个换人情真是太划算了。莺儿指挥两人去备酒菜,送进去给薛姨妈,就说是宝钗的孝心。薛姨妈乐的在王夫人面前炫耀自家女儿,当即就拉着王夫人,亲自倒酒,定要跟她喝几杯。王夫人推辞了一下,说该回去了,莺儿心里着急,一把夺过同贵手上的下酒菜,掀帘子就进去,对薛姨妈笑道:“太太,这是姑娘从书上看来的菜谱,奴婢亲手做的,您请尝尝。”
薛姨妈见是莺儿,莫名不解:“你怎么在这儿?姑娘回来了?”
莺儿笑道:“姑娘跟宝二爷他们玩儿在兴头上,多喝了几杯,正在琴姑娘屋里歇着,我回来替姑娘拿件替换的衣裳。”
王夫人听见众人陪着宝玉,玩儿到喝醉酒,也十分满意——在她眼里,所有人都围着她儿子转本来就是天经地义。遂笑着对莺儿道:“也罢,只叫他们今日都尽兴吧。你回去告诉金钏儿一声,说我就不回去了,省的孩子们见了我就玩儿不起来了。”
莺儿心中暗喜,急忙不住口的恭维,她跟着宝钗也有十年了,宝钗为人处世那一套不说学个全也有五六成,这会儿又是有意奉承,哪有不趁手的?薛姨妈也被她挑起了性子,没口子的开始夸奖自家女儿,捎带着也没忘了提起宝玉的好处。王夫人的话头被引了出来,两人边谈边喝,眼看着拖延时间可以顺利进行。
莺儿退出来,随便找了一件外衫,用包袱裹了,抱着又回园子里去找宝钗。路过众人小宴的红香圃,还特地侦查了一下情况——湘云又喝的半醉了,李纨正在劝,想把酒杯夺过来,湘云不给,姑嫂俩纠缠成一团;探春和宝琴则还好,不过面上有些微红,正凑在一处说亲密话儿;宝玉在丫鬟群中撒痴卖娇的拉人配他玩儿,看情况都没有想去把宝钗再拉出来的意思。
这倒是又安全了一层,莺儿急忙跑回去给宝钗汇报。这段时间里,宝钗已经把小佛堂里的每一寸墙角和地板都敲遍了,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莺儿检查过的蒲团和拜毯、跪垫她也又重新捏了一回,除了看出来每样都有八成新,其实没怎么太用过之外,也一无所获。
不过这倒是坚定了宝钗的推测——这小佛堂一看就不是用来虔诚念经的,可王夫人却几乎每天都来,肯定有古怪。只是找不到古怪的地方在哪里?宝钗一寸寸扫过佛堂内的摆设,她已经把能搬动的东西都摸过一遍了,现在唯一剩下的——只有观音像了。
要对菩萨像动手,宝钗还是有些畏惧的,但也强不过全家的命都捏在别人手里的恐惧。只是这观音像约莫半人大小,又置于齐腰高的石台上,宝钗爬不上去,只能把台子和观音像的脚部摩挲了一回。
正好这会儿莺儿回来了,宝钗急忙叫道:“快来帮我。”
莺儿扔下衣裳包裹小跑过去,在宝钗的帮助下爬上石台,从上往下开始在观音像上一寸一寸的摸过。
宝钗仰着脸看着,不时指点莺儿落下的部分。可是连观音像的衣褶儿都检查过了也没发现异常,莺儿收回手,肯定的道:“姑娘,观音像是一体的,没有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宝钗道:“你可查看仔细了?”
莺儿道:“绝不会错的。”
宝钗无奈道:“看来还是我猜错了,罢了,你先下来吧。”
莺儿答应了一声准备下来,手下意识的扶在观音像的头顶,腿上用力就想向下跳。
宝钗正低头思索下一处去哪里,没看见莺儿的动作,还兀自跟她说话:“白白得罪了菩萨,也没个理论,回去定要拜一拜咱们自家的观音像,磕几个头,陪陪罪才好。”
莺儿本来就因为爬到观音像台子上而忐忑不安,一听宝钗这话,心里一慌,脚下一软,没跳下来,身子一歪反倒一头撞在了观音像上,只痛的“诶呦”一声,都已经做好了碰破头的准备了,却不料,观音像竟然被她撞得平平向右侧移了开去。
宝钗一愣,随即冲上前去,把莺儿拨到一边,探头去看观音像原先所在的地方。只见那里空出来大约一个盘子大小的石洞,就雕在石台上,深度不浅,里面叠放着好些个大小不一的盒子匣子,颜色花纹都各不相同。
莺儿也回过神来,手忙脚乱从台子上下来,也趴过去研究。这当口,宝钗已经把第一层放着的盒子都打开了,却见里面什么东西都有,除了常见的香囊、荷包,还有檀香扇、汗巾子一类小巧轻便的女孩儿家用的东西。甚至还有一颗看上去就光华晕染的珠子,以宝钗的眼力都拿不准究竟是不是夜明珠。剩下的东西也更加古怪,有的看着像胭脂,有的看着像粉盒,有的里头放着药丸子似的东西。
宝钗心知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了,只是却不知道是哪一个。都拿走也不现实,不说会不会被王夫人察觉到,光是盒子的数量就拿不走。宝钗急的直跺脚,莺儿却一个飞扑,把扔掉的衣裳包裹捡了回来,急道:“姑娘,用这个包上带走。”
宝钗眼睛一亮,探手进去,把放着看上去像药的盒子都挑了出来,飞快的一一打开,每样拿了一点儿出来。药丸子还好办,捏一个用手绢包了就行了,但粉末状的东西可不好拿。宝钗把自己腰上的荷包、香囊和莺儿的手绢都用上了也只能装三样,每样捻了一点儿带走,准备送去公主府交差。可还剩下一半,实在拿不了了,只得狠狠心道:“横竖已经知道在哪儿了,日后再来。”
莺儿巴不得想走,闻言急忙把包裹收拾了,宝钗则将盒子都放回石洞里。两人同时猛发力,将观音像再推回去——推完了宝钗累的扶着石台喘息的时候才摸到下面有个约莫半个巴掌大的凸起——按照方向扭开就能挪动观音像了——主仆俩哭笑不得,白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收拾好了佛堂,主仆俩悄悄开门,想走回宝琴的屋子里去。只要回去了,今儿这事儿就算结了。可偏偏才一开门,就听见了玉钏儿的声音,一边笑着一边在同谁说话的样子。
她站在院子里,宝钗和莺儿就不能出去,不然非迎面撞上不可。两人不住祈祷,只盼玉钏儿说完话快走。只是不遂心愿,非但玉钏儿没走,还多了两个人,仔细一看——一个是金钏儿,一个却是宝玉。
宝玉喝的脸上擦了胭脂一般,扶着金钏儿的肩膀,步履踉跄,东摇西晃,路都走不好,却还手舞足蹈的大声道:“我瞧瞧宝姐姐去,她吃醉了酒,只怕头疼呢,你们去把醒酒汤拿过来,我同宝姐姐一道喝些。”
宝钗大惊,宝玉这时候去了宝琴屋里,她可怎么回去?若是不在屋中,大家势必要找她,这就非出事不可了——她可万万不能让人看到她进了王夫人的佛堂。
莺儿已经慌得懵住了,手上抱着包裹一个劲儿的哆嗦,几乎拿不住。宝钗一把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手扶在门上,推开一个小缝儿,查看外面的动静。
现在院子里的人更多了,宝玉的大丫鬟袭人也跟着进来了,她自从金钏儿来了就一直在暗地里跟她争宠,争在宝玉心里的地位,半点都看不得宝玉跟金钏儿亲近,当真是这俩人只要凑在一起半柱香,袭人准保摸过来虎视眈眈;
李纨那里怕这群小祖宗闹事儿,一直派人盯着;
抱琴则因为宝玉是要去她的屋子,心里有些别扭,却碍于人在屋檐下,不敢说什么,索性亲自过来看看;
宝琴一来,跟她说话的探春也顺便过来了;
宝钗又气又急还没完了注意到,这群人里只有云丫头一个是最省心的,八成又喝高了在哪儿猫着呢,总算没有多来一个给她添乱。
一群人在院中争执不休,宝玉醉醺醺的闹着要见宝钗,宝琴心中不大乐意让宝玉去自己的闺房,便主动说自己去照顾堂姐,探春心细,看出宝琴的不快,也拿话拦着宝玉,一直建议金钏儿和袭人带宝玉回怡红院去,李纨匆匆赶来,忙着赞成——她是最希望这群小祖宗喝高了以后能各回各家屋的。
主子们纷纷发言也就算了,金钏儿和袭人也不消停,金钏儿仗着自己是王夫人屋里出来的,妹妹玉钏儿现在还做着大丫鬟,便要扶宝玉往王夫人的上房去躺着;袭人自然不敢随便进王夫人的屋子,若宝玉去那里歇着,就没她献殷勤的份儿了,便拿着李纨的话说事儿,只说大奶奶让扶二爷回自己屋子去。李纨一听急忙撇清自己:“只要让他躺躺歇一歇就好,哪里便宜就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