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皇后亮出獠牙之前,还有李治牵制她。
武承嗣皱眉。
第一次见到裴英娘的时候,他曾想过和她结成同盟,但是她断然拒绝他的示好。此后他肖想过她,恨过她,恼羞成怒时巴不得把她踩在脚下折辱。后来时过境迁,她成了相王妃,武家的嫡女,他的从妹,他们好像成了同一个阵营的人,但又好像不是。
他直觉自己还是会和裴英娘为敌……其实如果可以选择,他并不想如此。
但是他没有选择,他的荣辱全部寄于姑母一身,他必须听命于姑母。
他早猜到裴英娘会拒绝回答他,她不傻。
武承嗣叹了口气,然后咧嘴一笑,他确实是来套话的。
这一招对其他命妇有用,因为那些命妇不了解他,或是恐惧他,或是看不起他,很轻易就露出破绽。
他刚才一个个问过去,千金大长公主吓得直打哆嗦,发誓站在姑母这边,唯命是从。也有对他不屑的,骂他是走狗,让他滚远点。还有精明的,一个劲的和稀泥,等武家亲兵亮出武器,才老实答话。
从她们说话的口气和动作,他很轻易就判定出哪些人真心效忠姑母,哪些人摇摆不定,哪些人心怀不轨,妄想浑水摸鱼。
裴英娘既不畏惧他,也不轻视他,他反而看不出她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他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转身离开。
第164章
回到相王府, 郭文泰罕见地越众而出, 想搀扶裴英娘下车。
半夏和忍冬面面相觑。
裴英娘朝两个婢女使了个眼色,两人意会, 退开几步。
杨知恩犹豫了一下, 也没上前。
郭文泰没有真的碰到裴英娘,虚扶一把, 待她站稳,压低声音说:“贵主,从您和相王成亲以来,圣人只让我护卫您的安全,您和谁说了什么,我从未探听过, 圣人也从未问起。”
在武家时,他敏感地察觉到裴英娘的防备之意,这让他心生警惕, 因为一旦裴英娘对他起了戒心, 他就不好继续保护她了。双方互相猜疑,很容易被人钻空子。与其互相防着,不如把话说开,或者再另派一个人来担任她的护卫。
裴英娘低头整理藕丝锦绣陂巾,微笑着道, “我明白,你有你的难处。既然圣人没有问起过我私底下的言行,你以后更应该主动避嫌……你是从宫里出来的, 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听见武尚书和我说了什么。”
郭文泰愣住了,顿了几息后,忽然一个激灵,冷汗涔涔而下。
他知道今天武家的赏花宴并非只是为武攸暨夫妇贺喜那么简单,接到帖子的世家公卿无一例外,家中都有男丁在朝中担任要职。
宴席后,武尚书率领健仆,凶神恶煞,按着品级高低依次和命妇夫人们面谈,一个也没落下,那些命妇战战兢兢,有几个反应激烈的命妇被武家健仆当场抓起来捆了,塞到一辆卷棚车里,不知会被带到哪里去。
除了太平公主,裴英娘是宾客当中最后一个和武尚书交谈的女眷。
郭文泰大概能猜到武尚书在做什么,无非是在逼迫各家表忠心,他背后站着的人,是天后。
所以裴英娘不希望他听见他们的对话——不是怕他向李治告密,而是将来一旦武皇后夺权成功,那他势必会遭到清算。
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他最好装聋作哑。
郭文泰心思电转,那头裴英娘已经进了内院。他定定神,抬脚跟上,背后伸来一只蒲扇似的大手,摁在他肩膀上,沉声道,“郭兄,我要出城一趟,王妃交给你了。”
他回头诧异道,“出了什么事?”
杨知恩扫一眼左右,低声说:“我刚刚接到消息,郎君遇险,生死不知,桐奴逃回来送的信……”
郭文泰面色变了变,桐奴是李旦的贴身僮仆,跟随他一起南下。
他心神未定,杨知恩已经转身走开,叮嘱属下,“守好门禁,保护好王妃。”
亲兵们沉声应喏。
他又扭头和郭文泰说,“别让王妃晓得。”
郭文泰点点头。
杨知恩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长鞭甩出一声脆响,领着八名黑氅甲士,匆匆离去。
长史已经得到密探禀报,下令关门闭户,不管是府中家仆还是其他人,只许出,不许进。
王府上下一时风声鹤唳。
裴英娘不知道外头出了变故,回房更衣梳洗,拆掉发髻,卸下簪环,挽了个松散的垂髻,想小睡一会儿,冯德一路小跑进星霜阁,“娘子,天使登门。”
宫里来人了?
裴英娘只得坐回镜台前,让琼娘帮她打扮一番,天使代表二圣,不能随随便便穿着家常服饰去迎接他们。
厅中熏香挂幔,婢女们煮茶调香,捧出时鲜果子、精美茶点,款待天使一行人。
长史谁都敢拦,但宫中来人,怎么拦?一面让人领天使进院,一面匆匆换衣,亲自出面和天使寒暄,一个个打量过去,确定来者确实是宫中内侍,笑眯眯退下,和守在廊外的郭文泰说,“没有问题。”
圣人疼爱王妃,时常颁下赏赐,或是召王妃去宫中说话,天使登门是常事。
郭文泰嗯一声,隐入廊芜阴影之中。
裴英娘很快换好衣裳,转出屏风。
天使立刻迎上前,拱手道:“王妃,今天天气晴朗,大家晨起后游幸杏园,偶然听见乐坊有人在弹奏《春莺啭》,不知为何,忽然泪落不止,其后闷闷不乐,命我等请王妃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