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远处传来火车尖锐而悠远的汽笛声。站台的所有人都纷纷动作起来,有人提行李,有人做最后的道别,有人四下乱窜走动。两个小贩在人群里面扯着嗓子叫喊,整个场面渐渐热闹混杂起来。
张举人这边吩咐下人帮大夫人整理好行李,又招呼晚辈在左右帮忙。
袁肃本打算跟在张举人身后送大夫人上车,不过就在这时有人在背后拽住了他的披肩。回过头来,他看见竟然是张涵玲,对方穿着一身白色丝绸小夹袄、红色绵长裤,裤腿扎进一双鹿皮短靴。本来张涵玲个子很高,这样一身紧短的打扮更显得身形细长,不过却更有一种前卫的古典美感。
“刚才见了我,也不打一声招呼,现在我要走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张涵玲浅笑着说道,一股文静的气质跃然纸上。
“你也要走?”袁肃奇怪的问道。
“是啊,”张涵玲点了点头,脸上渐渐有了伤感,“本来今年是要在伯父家里过年的,我爹和大娘都会来,不过伯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娘又说京城那便也出了大事,所以只能回保定去了。”
“这样啊,那确实没办法。不过其实这不算坏事,现在国内处处都很乱,保定毕竟是省府,总会更安全一些。”袁肃深沉的说道。
“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好端端的世道,突然之间竟变成这样乱……唉。”张涵玲多愁善感的叹了一口气,顿了顿之后,她忽然抬头看着袁肃,问道,“哦,对了,既然你我是亲戚了,那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二十四岁。”袁肃笑着回答道。
“你居然才二十四岁?骗我的吧!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快过而立之年了呢。”张涵玲煞有其事的说道。
“是吗?这真让我自惭形秽。”袁肃哭笑不得的说道。
“那么,你比我大,以后我就叫你表哥哥好了。”张涵玲可爱的一笑,说道。
“那就这样了。火车到了,我送你们上车。”
从火车站出来时,已经过了十点钟。袁肃与张举人说了一些话,然后送张举人上马车返回安山镇,他则自顾自的返回标部大院。
当天下午,张举人果然派人送来了一车粮食,同时还留下合计有三万元的捐赠。
王磷同收到这笔物资之后,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袁肃,他不是笨蛋,凭袁肃与张举人的关系这件事对方肯定是知道的,自己可不敢多打任何歪主意。
同样是在这天下午,袁肃还收到邮电局派人送来的一封电报,拆开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林伯深从上海发来的报安信。电文的落款是一月二十六日,看来世道不太平,连通讯都延缓了这么多时日。
在这份电文里,袁肃知道了林伯深经过一番辗转,在一月十八日时方才抵达上海。并且还将南京临时政府以及上海方面的最新消息做了描述,根据上海洋人报纸的宣传,南京方面已经打算推举袁世凯出任临时大总统,以要求交换袁世凯逼宫。
除此之外,南方各省已经露出了军阀割据的苗头,各省的地方政权日益扩大,军队勾结官僚拦截国家税务,而被拦截下来的国家税务除了私人挥霍之外,大部分都用以扩大军备,使得地方军权日益增加。
电文最后,林伯深表示修养一段时日之后,可能会再次北上。至于北上所为何事,电文当中却没有提及。
袁肃在晚饭的时候,将这份电文拿给了陈文年过目。
陈文年看完这份电文,立刻皱紧了眉头,惊疑的问道:“宫保大人要当大总统?”
袁肃点了点头,说道:“之前省府派来的专员也提到这件事,但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事与我叔父有关联。”
陈文年沉默了一阵,继而若有所思的颔首说道:“这不难怪,眼下宫保大人掌握着京畿所有大权,连洋人都鼓吹唯有宫保大人才能稳定中国局势。依我看,满族人走了之后,还真的得轮到宫保大人来主持大局了。”
袁肃心里正盘算着一件事,他之所以把这封电文拿给陈文年看,就是希望借这件事来跟陈文年谈谈自立门户的事情。他虽然知道陈文年与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但这个立场仅仅是针对张建功,而陈文年本人究竟是什么打算,自己一时半会还捉摸不透。
不过,没等袁肃顺着话题谈下去,陈文年忽然盯着袁肃,不冷不热的问道:“梓镜,往后的日子你可有什么打算?”
第75章,先有计划
袁肃不禁奇怪起来,他不置可否的推说道:“我哪里能有什么打算?”
陈文年忽然笑了起来,盯着袁肃说道:“你不用再隐瞒了,这几天我跟一营的人有来往,他们告诉我之前你跟赵山河说一些话。”
袁肃原本打算找陈文年说这件事,没想到反倒让陈文年先询问自己,真可真够乌龙。他镇定自若的笑了笑,说道:“既然陈大人已经知道这件事,那我就不再多隐瞒了。清廷覆灭就在眼前,咱们中国迎来了五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但是这个变局在短期之内绝不会是和平安定,林仁卿在电报里说的很清楚,各国各省拥兵自重者比比皆是,尤其是南方那些独立的诸省,更是隐患不止。”
陈文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叹声说道:“这些事我也有所担心,亘古以来,每次朝代变更都会是一场大混乱的局面,今时今日显然也是逃跑不了这个环节的。”
袁肃继续说道:“依我看,不止南方如此,就连我们北方也会如此。乱世军权为大,有枪有炮便能称霸一方。我觉得这对我们来说同样是一次机会,滦州虽不是什么大地方,但好歹已经打下一定根基,今后总会有用武之地。”
陈文年沉思了片刻,他其实很明白袁肃的话,所谓在滦州打下根基的并不是七十九标,而仅仅是袁肃自己罢了,如果真要留下来独立门户,那必然是要以袁肃马首是瞻才行。考虑到这里,他十分认真的问道:“袁梓镜,袁宫保是你叔父,既然连洋人都认为满族人之后应由袁宫保主持国家大局,你此时选择自立门户,岂不是要与你叔父对着干?”
袁肃笑了笑,说道:“我之所以要自己闯一番事业,就是想尽自己所能帮叔父一把。二十镇毕竟不是我叔父的嫡系部队,近畿如此敏感的地方,用不了多久迟早要调回关外。一旦二十镇回到关外,到时候究竟听命于谁尚不得而知,再者关外偏远之地,对国内大局影响微乎甚微。若我就这样跟着二十镇离开了,还谈什么国家大事?还怎么为国家稳定出一份力?”
陈文年自然很清楚袁肃的意思,同时他也觉得袁肃这番话实在太冠冕堂皇,自己可不是三岁小孩,说的不好听一些,对方的话完全就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浑话。真要保家卫国、为国家稳定做贡献,那就更不应该自立门户,这反而是一种添乱。再者,就算真心要以一己之力参与国家大局的变化,单凭现在手头上的这么力量,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些话挑明,自己若站在袁肃的角度上,同样会说这样一番慷慨大义的话,这只是一种动员的手法罢了。
默然一阵之后,他不疾不徐的问道:“我只是感到很好奇,你明明可以返回保定继续完成学堂的学业,之后便凭借你叔父的影响直接进入高层,这样反而比你自己白手起家更能实现你的理想抱负。”
袁肃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他说道:“陈大人,一个多月之前总镇潘大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当时你也在场,我之前的回答也是我现在的回答。或许陈大人以为我是在敷衍了事,可是请陈大人试想一下,我叔父膝下众多子女有多少人成为显赫的军政要人?”
听到这里,陈文年不由寻思了起来,他目前仅仅只听说袁世凯长子袁克端在交通部任职,而且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职位,确实算不得什么显赫的掌权人物。他喃喃自语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袁肃正色的说道:“我并不是想说我叔父大公无私,严令袁氏族人不得担任高官权职,而是我叔父心疼子女,一则政治这淌浑水太深,就怕有人利用这些子女浅薄无知而做出一些不利的事,二则也是不愿意让子女在这淌浑水里劳心劳力。由此可见,就算我回去之后,叔父也未必会安排像样的职位给我。与其靠他人,不如靠自己!”
这些话当然是他胡编乱造的,袁世凯的子女要么是不成器,要么是专攻他项,并非是因为袁世凯不愿意提携。至于他自己,之前这个问题已经深刻再深刻的思索过。他相信袁世凯可以保自己衣食无忧,却绝不会彻底信任自己,而一时的衣食无忧根本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等到袁世凯去世之后,自己又能依靠谁?
陈文年对这方面并不熟悉,一时也不确定袁肃的话有假,只是姑且相信了。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他并不是什么都没考虑,甚至还下意识留意过袁肃的作为。
岂不说袁肃的身份背景,只说对方在滦州起义之后忽然变的积极起来,开始张罗属于自己的势力,如今更是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毕竟七十九标是外人,而袁肃甚至都不算是七十九标的人,一个外人的外人在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与滦州上层社会打得火热,这不得不说明一种能力。
如今滦州众豪绅官僚基本上都向着袁肃,民兵督练公所的成立,也可以说是一种变相的势力扩张。今日是民兵,明日就有可能是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