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然点了点头,说:“售票员说今天的车只剩下站票了,我想着也就几个小时没多累,没想到这几天大家都在复工路上,车厢里人山人海,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一路可把我给累坏了。”
程郁抿嘴笑起来,夹起几片肉放在吴蔚然碗里,道:“那你多吃一些。”
吴蔚然吃着,似乎是酝酿了许久,才开口问程郁:“那你呢?你过年是怎么过的?本来年三十那天晚上想给你打电话,结果家里人喝多了,我忙着一个个把他们送回去,等到家都凌晨了。”
程郁的眼睛飞快地眨动几下,这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许多回答,最后他说:“我有个远房的叔叔来接我去他家过年了,你走那天晚上我走的,今天中午才回来。”
程郁的脑袋好像从没有转得这么快,他不能骗吴蔚然自己哪也没去,否则将来连楼下值班室阿姨那里都说不过去。说是远房叔叔,至少唐远和张衍是个见证,只要不亲自冲到翟雁声面前去,这个谎言就无懈可击。
果然吴蔚然信了,他道:“原来是这样,我说你怎么总是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程郁的表情有一瞬僵硬,随后很快为自己圆谎:“我跟他家里人待在一起,听他们说话时也不好看手机,你前两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坐车回来的路上,原本准备接电话,但经过一个很长的隧道,信号断了,后来就给忘了。”
宁城距离云城有一段距离,隔着一座山,若是绕路就非常远,所以才建了隧道。吴蔚然了然地点点头,道:“那你肯定特别不自在吧。”
大约是谎话说得多了,程郁发觉自己再接着往下编的时候居然顺口许多,他道:“是啊,其实我们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而且本来也就是隔得很远的亲戚,以前我在孤儿院的时候他都没来过,据说他那几年生意不好,这两年大概是生意好了,所以开始打探我的行踪了。”
吴蔚然丝毫不怀疑程郁说的话,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过程郁有可能是在说谎的这个可能性,他顺着程郁的话安慰他,道:“人嘛,总是这样的,现在他混得好了,日子过得去了,还能想起你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人了。也不能要求太多。”
程郁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
他心里涌起对吴蔚然的歉疚来,他甚至想要自己真的有这样一个远房的叔叔,来做他陌生的亲戚,在缓慢地磨合关系。
但是除了歉疚,程郁别无他法,世上从没有他的远房叔叔,只有居高临下的翟雁声。
程郁按照自己心里设想的理想状况继续编,说:“他来找我也是有原因的,他是在准备搬到云城的事时打听到我的。过年时他跟我说,等他搬过来以后,我每个周末都去他那儿,他前些年离婚了,孩子跟了前妻,自己一个人。”
吴蔚然十分支持,连忙说:“这当然是应该的,多个亲戚朋友就多条路,时隔这么多年他来找你,一定是还惦记着你,有人念着总是好的。更何况你说他现在就一个人,那你更该去看看,多陪陪长辈也好。”
程郁嗤笑起来,他撒谎已经撒得炉火纯青,根本不用再担心自己露怯,道:“倒也不全是因为担心我,他是做生意的,好像主要搞装修,之前听说云城的大项目,想在云城的项目装修分一杯羹。听说我在云城的工厂里,这才找上门来,过年时还想挖我去他那里干。”
吴蔚然这下紧张起来,连忙问程郁:“那你怎么想?”
程郁的黄桦已经编得十分完整,他道:“我说我刚在厂里安稳下来,暂时没想着挪窝,而且从来没做过装修的事情,也做不来,不过如果他需要人手,我可以帮忙介绍。”
吴蔚然乐了,感慨道:“程郁,不错啊,你糊弄人有一手。”
程郁低头笑了笑,道:“我小时候在孤儿院,大家都是这样的境况,脑袋聪明转得快又会说话的小孩总是更幸运一点,所以我学会了。”
程郁埋着头想,吴蔚然说的不错,他确实很会糊弄人,他在谎话里糊弄自己不存在的叔叔,又用这个暂时完美的谎话来糊弄吴蔚然。
程郁不仅无法想象有朝一日吴蔚然知道实情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甚至都不敢想吴蔚然提出任何关于他这个叔叔的要求。
吴蔚然体谅程郁的心情,不再纠缠着孤儿院的话题继续深聊,他转而问程郁:“那你明天去给你师父拜年,准备自己去吗?”
程郁抬眼,问他:“你也想去吗?”
吴蔚然说:“你要是愿意带我一起,当然没什么不行的。”
程郁的眼睛眨了眨,想到翟雁声的警告,到底还是拒绝了,他说:“你站票回来的,明天身上肯定会返上劲儿,很累的,别到处跑了,在宿舍休息吧。”
·
收拾完餐桌以后吴蔚然去洗澡,程郁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箱,翟雁声给他装的多半是一些衣服,日用品也有,程郁把行李箱整理完毕以后,又无意间在夹层看到一张合照。
程郁和翟雁声的合照不多,却也不少,有几张就摆在翟雁声的房间里,程郁把合照拿起来看了一会儿,直接塞进了行李箱防水布之下的夹层里,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放照片这种事不像是翟雁声能做出来的事情,他从不是打感情牌的人,不知是谁给他支的招,仔细回味,程郁觉得有些荒唐有些可笑。
晚上睡觉前程郁看到手机里有翟雁声的短信,问他在干什么,时间是半小时前。
程郁来到云城后就换了新的手机号,从来没有接到过什么陌生电话,所以程郁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后来赵铭译出现,翟雁声上门,程郁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了。
翟雁声再出现以后,给程郁的电话短信就没断过,依照他的性格,半小时还没有回复可以说是滔天大罪,程郁连忙回他:“之前在吃饭,刚才是在收拾行李箱。”
短信被发出去,程郁抱着手机发呆,他很懂怎么不着痕迹地去套取翟雁声的欢心,然后让翟雁声放过他。比如他半小时没有回翟雁声的信息一定会让翟雁声不满,可是他提起自己在认认真真地花时间收拾翟雁声给他装好的行李箱,又一定会让翟雁声满意。
没一会儿手机又嗡地震动一声,果不其然是翟雁声回复他:“那早点休息。”
程郁下意识就想回一条让翟雁声也早点休息的,但是转念一想,这么来来回回地发,未免显得也太亲密了,远不是他想要缓缓拉开距离的做法。于是程郁将手机关机,倒头就睡下了。
许是终于离开了翟雁声,许是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床上,程郁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
他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漱完,宿舍里没什么可吃的东西,程郁索性饿着肚子出门,出门前他左思右想,到底要不要把翟雁声给的酒拿上,后来一想,若是放在宿舍里,哪天被吴蔚然看见了那才是真的说不清,于是一只脚都跨出宿舍门了,他又转身回去把酒拿着。
但是程郁觉得他自己准备的年货只有二斤卤肉实在是寒酸,出门又在后巷的小超市里买了别的,这才算是满意。
他走出后巷,准备往公交车站走,厂里放假,所以一向热闹的厂区附近路上没什么人,街上格外安静,程郁很快就发觉了身后有车在跟着自己。那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似乎是感觉到程郁发觉了,车主按了两声喇叭。
翟雁声探出头,道:“上车。”
程郁犹疑地站在原地,翟雁声不耐烦地说:“我送你去你师傅家,今天降温了,穿这么点儿拿这么多东西,还得走那么一段路,冻感冒了你就不逞强了。”
程郁尚未发现降温的事,翟雁声这么一说他好像才发觉今天的空气是冷了些,再一对上翟雁声虽然不耐烦但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程郁最终还是上了车。
他把东西放在后排,翟雁声的视线追随着,看见他怀里抱着自己给的那瓶酒,非常满意地笑了一瞬。
程郁坐在副驾驶,小心翼翼地说:“不知道你会来,卤肉没有多带的,也没法让你尝尝了。”
翟雁声嗤笑:“得了吧,我欠你这一口两口打发小狗儿的东西吗?你手艺我又不是没唱过。下回我嘴馋了就让你单独给我做。”
程郁闻言低着头没说话,翟雁声开着车,感觉旁边的人气氛骤然冷淡下来,于是扭头瞧见他的样子,又说:“我没有说你做得不对的意思。我是说没带就没带,想吃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似乎是感慨,又似乎是新奇,翟雁声在等红灯的时候说:“程郁,我没发现原来你脾气也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