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云城温差变大,白日从冬天的氛围里钻出些暖意,入了夜寒气依旧,但是天气仍旧是一日暖过一日,程郁和吴蔚然站在路灯下对望的这一夜,程郁居然从空气里感受到一丝属于春日的暖意。夜里的风不再割面,它轻飘飘拂过程郁的脸颊,程郁的睫毛缓慢地眨动一瞬。
吴蔚然站在程郁面前,他目光仍旧有些混沌,眼珠却一错不错地盯着程郁,让程郁生出一种此人非他不可的感触来。
程郁还从未做过什么人的“必然选择”,在孤儿院的时候,程郁从一个小孩子慢慢长大,没有人愿意领养他,哪怕他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有人将他领回去,没过几天又被送回到福利院。程郁身边的同龄人一个一个、一批一批被领走,程郁的年纪一天天变大,但他从不知道被坚定地选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现在他好像体会到这种感觉了,一点点,但是对程郁而言已经足够。
程郁轻轻呵出一口气,过了年以后天气回暖很快,哪怕是夜里也不再有白色的哈气,程郁问:“吴蔚然,你现在是醒着还是醉着?”
吴蔚然眨眨眼睛,问:“什么意思?”
程郁说:“醒着和醉着的回应是不一样的。”
吴蔚然想了想,坦然地笑出来,说:“那我想要结局能让我开心一些的回应。”
程郁也笑了起来,他长舒一口气,说:“那我就当你醉着好了,既然醉了,就别说胡话了,赶紧回去,我冲蜂蜜水给你喝。”
想让吴蔚然开心一些的回应,就是权当他是喝醉了在说醉话,将他方才的一腔真心认定是浑浑噩噩的胡话。程郁知道自己这么轻易下断言无疑是在伤害吴蔚然,但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除了自欺欺人以及视而不见,程郁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吴蔚然,以及吴蔚然的真心。
果然吴蔚然眼里的光显而易见地熄灭了,他颇为受伤地低下头,一直飞扬的眉毛也耷拉下来,看着有些不解,又像完全解脱。良久,他笑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早知道是这样,但还是不死心,想亲口问问你。”吴蔚然像是在自我安慰,低声说:“说出来了,其实也没有那么想要结果,只是想让你知道,否则我一直这么孤零零地喜欢你,也太傻了。”
程郁听见吴蔚然说自己傻,心口就猛然一滞,他想他现在还骗着吴蔚然,吴蔚然还在毫不怀疑地全身心相信他,程郁根本无法想象吴蔚然知道事实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程郁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根本不配得到吴蔚然的喜欢。
吴蔚然是很能自我调节情绪的人,他的失落伤怀好像只有很短的时间,程郁尚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吴蔚然的情绪就已经恢复如常,他笑起来,问程郁:“既然你知道我喜欢你了,那我能从现在开始追求你吗?”
程郁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什么问题,我说不行,显得我不近人情不识好歹,我说可以,又显得我这个人也太虚伪做作了。”
吴蔚然露出一排牙齿,乐了:“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他强行揽过程郁的肩,半推着他往前走,说:“好了,回去吧,我感觉有点冷了。”
喝了酒,又在夜风里说了那么许久的话,再加上心里惦记着吴蔚然和翟雁声两个人的事情压力实在太大,程郁当天夜里就病倒了,深夜起床上厕所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一照,满脸通红,伸手一探,竟然是发烧了。
程郁摸黑在宿舍里翻出药,就着半杯凉白开喝下去,想着睡一觉就能退烧,没成想到了早晨病得更严重了。
吴蔚然早晨起床,收拾完毕准备好早饭还不见程郁起床,推门去看程郁,发现人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干裂,正蹙着眉陷入深沉的梦里。
吴蔚然伸手一摸程郁的额头,滚烫,连忙摇了摇他将人晃醒,程郁浑浑噩噩醒来,看见眼前吴蔚然的脸还有些懵。
“你怎么来了?下班了吗?”程郁嗓子哑着,说话很慢,声音也很轻,短短几个字就像用尽全力。
原来烧得连时间都不记得了,吴蔚然满怀忧愁地叹了口气,安抚着程郁躺下。
程郁还在逞强,道:“我吃过药了,睡一觉就能好,别大惊小号的。”
说了这话的程郁被吴蔚然狠狠一眼瞪得不敢说话,吴蔚然替程郁掖好被角,然后出门给自己科室和程郁的车间分别打了请假电话。
吴蔚然在宿舍里翻出程郁吃过的药,程郁药不对症,他分明是发烧,在药盒里被散乱地拿起来吃掉两粒的却是治咳嗽的,吴蔚然无奈极了,难怪吃了药也不见好。
翻了好半天,吴蔚然发觉宿舍里并没有治疗发烧的药,于是他隔着门跟程郁交待了一声,出门去买药,再回来时程郁又睡着了,烧还在持续,病着总是痛苦,程郁蹙起眉头,看着十分可怜。
吴蔚然先从锅里盛出一小碗粥,端着进了程郁的房间将他扶起来,然后打算一勺一勺地喂给程郁。
程郁不自在地避开,道:“我自己可以的。”
吴蔚然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端着碗喂他,说:“快点把粥喝了,半小时后还要喝药,都说要春捂秋冻,你以后也多穿点,不然现在年轻感觉不到,以后有你受的。”
程郁笑起来,说:“怎么这么啰嗦了,我只是因为一冷一热被风吹了,没那么夸张。”
吴蔚然喂着程郁喝了小半碗粥,程郁实在觉得别扭,最终执拗地接过吴蔚然手里的碗,自己慢吞吞地喝了起来。吴蔚然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借口给程郁冲药离开了程郁的房间。
宿舍里暖气还热着,程郁穿着墨蓝色的睡衣,因为蒙着被子,在裸露的锁骨处洇出一点汗,他的锁骨突出,汗珠晶莹,显得程郁像剔透玲珑的水晶人。吴蔚然看了几眼,觉得口干舌燥。况且病中的程郁有一种支离憔悴的病弱感,更让人激起心底无数渴求与期望。
吴蔚然下午还想陪着程郁,被喝过药以后精神好了许多的程郁硬赶着去上班,吴蔚然虽然去上班,但人在办公室,心还在宿舍悬着,在办公室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忍不住给程郁发消息,问他在做什么。
程郁回复说在躺着看。吴蔚然笑起来,又问程郁有什么可看的,程郁的消息回得很快,说是好几千章的,精彩极了,他正看到关键剧情。
吴蔚然觉得自己魔怔了,连看的程郁都觉得如此有意思,程郁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吴蔚然别再打扰他,吴蔚然也没有再去追着程郁发消息,他坐在办公室里托着脸,回味跟程郁发过的几条短信。
孙姐进门时看见吴蔚然抱着手机笑得眉眼弯弯,以为是上个周末相亲的事情有门儿,走到吴蔚然面前伸手挥了挥,问:“干什么呢?这么开心。”
吴蔚然回过神来,同孙姐寒暄几句,孙姐顺势就将话引到戚晓寒的身上。其实吴蔚然对于和戚晓寒的相亲,去之前很焦虑,见面的时候也挺郑重,反倒是见过了以后感到无比稀松平常,并没有过分放在心上。
如今孙姐问起来,吴蔚然愣了一瞬,道:“还可以的,姐,不过我的意见不重要,关键还是看戚老师怎么想。”
孙姐是见惯了人相亲的说媒界老手,听吴蔚然这么喊戚晓寒就觉得心头不妙,连忙嚷嚷起来,道:“小吴科长,这是怎么说的,见了面还喊老师,太生分了,你知不知道工作的时候大家都喊小寒老师。”
吴蔚然客客气气地推拒,道:“孙姐,我可不敢造次,戚老师对我来说还真是老师,不光是工作上的原因,大学时她也是我直系学姐,还是我论文导师的嫡系弟子,你说这种缘分哈,我是必须得尊重她。”
孙姐听吴蔚然这样说,又喜笑颜开起来,道:“你们两人还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吗,瞧我,这么重要的事情倒是我疏忽了。不过也好,你们自己聊起这个话题,可不是又亲切了些。小吴科长,以后也多跟小寒来往,别这么生分。”
吴蔚然道:“如果不影响戚老师工作,那当然没问题。我现在也不好意思过分打扰戚老师。”
孙姐听吴蔚然说话总是模棱两可没个准信,知道在他这里套不出来话,只好道:“你们看缘分安排就好,还是得看缘分。”
吴蔚然笑了笑没再说话,开始低头看工作上的文件,孙姐没过一会儿又把脑袋 凑过来跟吴蔚然搭话:“不过小吴科长,我记得你之前说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拒绝了相亲。这回又点头答应,这是……”孙姐抿了抿嘴唇,挑了个含蓄的问法,道:“那边儿黄了?”
吴蔚然被孙姐一个问题问得愣住了,他到底是年轻,虽然工作能力很强,在这种事情上却难免显得笨拙,好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回复。
反而是孙姐察言观色反应极快,看了吴蔚然的神色,一拍巴掌,尴尬地笑道:“瞧我,我这问的是什么问题。也是我操心小寒的事情太急切了,这准备就得做得充分一些,双重保险才安心嘛!姐姐懂!”
吴蔚然无言以对,心想自己什么都没说,孙姐就懂什么了,但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申辩,就听孙姐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小吴,姐姐可跟你提前说清楚,小寒是个好姑娘,你做两手准备,作为过来人,无可厚非,姐姐也理解,但是你那边如果有音信,一定得跟小寒说清楚,别把小寒傻傻地搭进来。现在你们还在互相了解的阶段,多接触,以后当不了夫妻多交个朋友也没错,可千万不能犯原则上的错误,你明白吧。”
吴蔚然被孙姐绕得无言以对,沉默半晌,他对孙姐说:“孙姐,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看文件吧,这边好几份文件要在今天下午下班前审完交到厂长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