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2 / 2)

黑店小娘子 阿琐 2950 字 13天前

待得伺候好了晚饭,客人们各自回房休息,小晚送了茶水,便到后门去洗碗,张婶已经在洗了,似乎今晚特别用心,多点了好几盏灯笼,生怕洗不干净似的,把后门照得通亮。

“今晚那个软软糯糯的东西真好吃,彪叔在我碗里放了好些。”小晚想找些话题打破沉静,“婶子,那是什么东西?”

“是蹄筋。”张婶淡淡地应着,“你喜欢,改天叫叔再给你做。”

小晚抿了抿唇,轻声问:“婶子,你十二年前,就来这里了吗?”

张婶点头:“老夫人,就是你已经过世的婆婆把我们留下的,二山则是从人牙子手里救下,他那会儿六岁,按说六岁的孩子该能说清楚家在哪里爹娘是谁,可他一问三不知,老夫人想法儿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的家人,与衙门打了招呼,就把他留在店里了。”

小晚轻声道:“婶子,那再往前,您和彪叔是……”

可后门冷不丁地传来温柔声音,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

她们一道转身,只见那位比唐大人还尊贵的夫人款款而来,她没有穿特别华丽的裙衫,不过是普通常见的那些,便是如此,也能在身上添出几分贵气,这种气质仿佛天生在骨子里的。

“夫人,您要什么?”小晚忙站起来接待。

“没什么,一时还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夫人温和地笑着,“你们在洗碗,我也来帮忙可好。”

“不行不行。”小晚拦着道,“夫人,您要是洗碗,唐大人会急死的。”

这话虽粗,却是道理,这一整天就见唐大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他紧张,小晚的话逗得夫人笑了,她却侧过身对张婶道:“我起初还以为,小晚是你的闺女,这样漂亮可爱,讨人喜欢。”

张婶站了起来,冷冷笑道:“我哪里有你这样的福气,儿女双全。”

小晚感觉到气氛越来越为妙,二位这是真的要翻前尘往事了,她在这里怕是碍眼得很,心里突突直跳,便道:“婶子,我把洗好的碗,先送进去。”

夫人给她让开道,更笑道:“小晚,我给你个差事,替我挡着唐大人,别叫他跟过来可好?”

小晚用力点头:“夫人,我知道了,一定不让他来。”

看着小娘子跑开,张婶不放心地叮嘱:“晚儿,慢些走,小心摔了。”

“你很疼她。”夫人道,“不过这样的孩子,谁见了都会疼。”

张婶坐下继续洗碗,瓷器叮当响,她说:“从前没人疼,她亲娘死得早,在家被继母虐待,嫁来时遍体鳞伤,没一处好的。你若早一个多月来,看见的只是个听见声音都会发抖的可怜虫。”

“才一个月,就脱胎换骨。”夫人坐在了小晚的位置,和张婶紧紧挨着,说,“二十几年不见,你完全变了,若非还是那么漂亮,我怕是认不出你。”

灯笼将这里照的通亮,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的脸。

她们相仿的年纪,夫人肤质细腻,几乎看不见皱纹,而张婶已染了风霜。她穿着方便干活的粗布衣衫,头上扎着碎花方巾,腰上系的是围裙,一双手浸泡在冰凉的井水里,已经泛红了。

夫人挽起袖子,把手伸进水里,冰凉的感觉让她笑了,说:“我嫁给皇帝之前,在家也给祖母干活,家里人口少,吃饭也简单,自然没这么多碗筷要洗。”

张婶神情清冷:“现在他是皇帝,还是太上皇,我该称呼你皇后,还是太后?”

店堂里,唐大人果然追着皇后来,小晚拦着不让他去,唐大人哪里肯答应,最后还是凌朝风出面,总算把人劝住了。

小晚搬了条凳子坐在后门,这会儿谁都不能去打扰二位,可她怎么会想到,正在二楼歇息的那位男子,是堂堂大齐国皇帝,而在外头和张婶聊天的,便是那位传说中的秋皇后。

且说小晚出生在大齐国,但她爹娘还有彪叔这些,那时候的齐国还是赵国,当今皇帝项晔彼时只是边境的一位守城藩王,赵国没落民不聊生,为了天下苍生计,领兵造-反,灭了赵氏皇朝,改国号大齐,年号天定。

三十年来,天定帝对内安邦兴国,对外扩张领土,使得大齐一脱当年赵国的没落病态,成为中原雄霸,这两年,皇帝最后打下了领邦梁国,凯旋的消息在小晚出嫁前传遍大齐国土,可小晚嫁来没多久,皇帝就宣布退位了。

活着就退位的皇帝,史上难得一见,更难得一见,便是他的皇后。

那位传说中的秋皇后,连小晚一个乡下丫头都知道她的传说。罪臣之女,却有本事让皇帝为她散尽六宫。村里的女人常常幻想她们的皇后娘娘到底是怎样的天仙神女,无法想象男人可以心甘情愿地放弃能名正言顺拥有的女人们,一辈子独守一人。

后门井边,两位美丽的女子正平静地对话,秋皇后说:“梁国虽灭了,但皇上保留了皇族,封为藩王,你若想回去,他可以为你安排。”

张婶低头洗碗,不屑地说:“回去做阶下囚吗?你们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羞辱我?”

秋皇后道:“你从被软禁的地方失踪后,皇上的确找过一阵子,但后来就决定,随你去哪里。不论生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已经毁了你的前半生,不能再毁了你后半生。今天会这样遇上,是这次出门,最大的惊喜。”

张婶抬眸看着她,凄凉地笑:“我身上,还有半分从前的影子吗,就算回梁国,还有人认得我吗?二十几年了,磨光了我所有的棱角,我甚至已经不记得,我曾经是梁国的公主,曾经是他的贵妃。”

秋皇后却笑道:“他如今添了白发,成老头子了,你还爱他吗?”

张婶嗤笑:“你怎么不问我,当年是否真的爱他?不过我在这里打杂,凌掌柜时不时接待朝廷官员,我就想过,指不定哪天就被人认出来,又或是遇见你们,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

此刻,小晚一定想不到,待她如亲娘的婶子,看着与寻常妇人没什么差别的人,背后有着那样高贵而复杂的身份。

张婶并不姓张,彪叔才姓张,名大彪,是当年负责看守废贵妃梁氏的侍卫之一。曾经的凄凉无奈不必赘述,但因他的温和善良,竟与梁氏互生情愫,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着她逃离了被软禁的地方。

当年,仿佛素素和陈大娘一样,他们东躲西藏了一阵子,突然有一天,发现再没有人追赶,但之后多年依旧辗转各地,直到在这白沙镇遇见凌朝风的母亲,一落脚,就是十二年。

二十多年前,梁国还是大齐的盟国,张婶是不受宠的庶出公主,被送来和亲并监督大齐内政。

皇帝想甩掉这个细作,便与皇后联手演戏,逼得她嫉妒发疯发狂,在宫里闹得天翻地覆,甚至危及皇子性命。如此,既能给梁国施压,又有法子让她消失,不多久便传出消息,说是病故了。

当时的张婶,以为自己是被皇后斗败而扫地出门,痴恋着对皇帝的情意以及企图改变命运的欲望,在被软禁的地方寻死觅活地挣扎。

但没多久,她就累了倦了绝望了,终于明白,自己和皇帝的情意只是一场泡影,她不过是国家政治的牺牲品,不过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

秋皇后后来为何能散尽六宫,民间传言纷纷,但张婶觉得这不值得稀奇,这位了不起的皇后,是容不得任何女人和她抢男人的,从她成为皇后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注定了。

自然,这些都是前尘往事,张婶不屑提起,也再也不会在乎。

跟了彪叔后,虽然风餐露宿吃了很多苦,可男人从无怨言,更尽力让她过得好,甚至学会了做饭做菜,便是知道她曾经出身贵重,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愿她为吃喝操心。

一段又一段的缘分,他们最终在凌霄客栈落脚,而张婶,也成了能持家过日子的普通妇人。

此刻,秋皇后洗着手里的碗,笑道:“你这些年,一定经历了很多事,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我在宫里,几乎每天都重复一样的日子,看着儿女们长大,总算一点欣慰。他答应退位后,带我云游四海,结果为了新君登基立后等等,至少明年春天才能走得开,可我一刻也等不及,正好唐大人来这里办事,我们就跟着他来转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