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2 / 2)

帝阙春 九斛珠 2399 字 13天前

岚姑满眼心疼,将伽罗抱在怀里,声音又低又急,“……姑娘?就当他忘恩负义没心肝,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可千万别伤心。”

“岚姑。那个人,是姚谦吧?”

伽罗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陌生。

“姑娘!”岚姑没忍住,哽咽出声。

温热的泪落在手背,缓缓滚落,伽罗吁了口气,喃喃道:“是他就好,还以为我看错了。”

手里的信已被汗水浸得湿透,她瞧了片刻,断然拦腰撕开。信笺柔软,她却撕得费力,片刻之后,外祖父的手信化为碎片,凌乱地躺在掌心。

伽罗将碎片交给岚姑,“回头丢了。”

岚姑向来疼惜伽罗,此时觉得心都要像那封信般撕扯碎了,抱着伽罗不住安抚,“那些事咱们先不管,眼下如何应对太子才是最要紧的,姑娘先别伤心……”

“我没事。”

伽罗直起腰来,将眼角不知何时沁出的湿润擦拭干净。

马车停稳时,伽罗掀帘下去,姿态端然,面无波澜。岚姑被留在了外面,她则被东宫侍卫引着入内,穿过飞檐翘角的巍峨屋宇,绕过雕琢精致的婉转回廊,终在一处敞厅外驻足。檐头铁马随风,兽峥嵘,廊下玉璧微明,窗镂菱花,皆是皇家威仪。

侍卫入内禀报,片刻后,由宫人带伽罗入内。

迥异于外面的春光柔暖,厅内金砖冰凉,两侧的铜瓮中水仙青葱,似有水汽蔓延。

伽罗低眉垂目,瞧见那一角墨色织金的袍角时便跪地而拜,“民女拜见太子殿下。”

厅内死一般静谧,伽罗屏住呼吸,保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

膝下地砖冰凉而坚硬,她稍稍抬起眼睑,看到袍角之下墨靴渐近,最终停在了她跟前。

“傅伽罗。又见面了。”上声音轻慢。片刻后,冰凉的铁骨扇触到下颚,她随着那股力道抬头,便对上了谢珩的双眼。墨玉般冷硬的瞳孔,如同隐忍鞘中的剑锋,稍有触动,便会喷出森然寒意。

熟悉的冷硬轮廓与淡漠神情,令伽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也是在暖春二月吧?那会儿正是淮南各户人家扎堆设宴赏春的时候,身居刺史之位的外祖父亦设宴游春。彼时她初到淮南不久,跟着表姐们在后园游玩,瞧见年长的表兄们形迹鬼鬼祟祟的,便好奇跟在后面偷看。

没多久,她便透过假山洞见到了一位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青松般立在那里。

他的穿着甚是华美,容貌气度比同龄的表兄出色许多,想必出身教养极好。然而外衫上却染了许多脏污墨迹,他沉默着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目光却如同剑锋,刺向旁边的表兄们。伽罗站得低,还能看到他紧握在袖中的双拳,明媚阳光下,手背上青筋依稀可见,似是极力忍耐。

后来伽罗才知道,他竟是惠王之子谢珩。

据外祖母说,惠王原本也是个贤王,却因在争夺储位时失利,被他那位皇兄贬出京城,移居淮南,由外祖父高探微监视,形同软禁。两兄弟在争储时拼得你死我活,新皇帝登基后改了年号为端拱,因对惠王仇恨极深,不止将他的封号改为晦王,还授意高探微肆意欺辱,以平心头之愤。

那日的情形不过是惯常的把戏,往后的日子里,表兄们花样百出,外祖父和同僚甚至还奉命联手,害死了惠王的长子——据说当年惠王为了争储,曾害死过永安帝的长子。

那些事是真是假,伽罗无从分辨,只是偶尔看到谢珩时,会觉他的神情越来越冷。

外祖母吃斋念佛,总说外祖父这等行径是在造孽,告诫伽罗不可学他们。伽罗固然不会掺和这种事情,却也无力阻止表兄们的胡闹,偶尔远远看见,只能同情。

谁知今日,昔日忍辱求生的父子竟会重掌天下?

永安帝御驾亲征时自认为绝无失败的可能,却未料马失前蹄,落入敌手。京城中留守的太子原已是十五岁,却不知为何呕血而死,连同他八岁的弟弟也在宫中暴毙。

皇帝被俘,朝纲无主,有朝臣力平众议,迎惠王回京登基,才勉强稳住局势。

而今敌兵未退,朝政未稳,谢珩这般急迫的将她带回京城,会是为了什么事?

伽罗头都不敢抬,只回道:“民女冒昧打搅殿下,是想问一问家父的消息。”她竭力镇定,双手落在冰凉的地砖,渐渐令神思清明,抬头对上谢珩的目光,“家父原本在丹州为官,听说北凉占了丹州,官民皆遭欺辱,民女心中实在担忧,又无计可施。殿下若有家父的消息,还望宽宏赐教,民女虽人微力轻,也将竭力报答。”

“是……傅良绍?”

“正是。”

“没有消息。”谢珩答得干脆。

伽罗掩不住的失望。

谢珩却还看着她,“竭力报答……你能如何报答?”

这话多少令伽罗燃起希望,当即道:“民女虽不知鹰佐为何如此行事,但既已随殿下同行,但凡殿下有命,必当遵从!”她极力让自己诚挚,谢珩却仿若未睹,两指揉了揉眉心,旋即道:“没有消息。退下吧。”

说罢,重拾狼毫,再度伏案。

伽罗稍稍燃起的火星被这态度浇灭,原本挺直的腰背也微微塌陷下去,低声告了罪,便告辞而出。

正好碰见韩荀来找谢珩禀事,伽罗脸上的失望尚未收起,尽数被韩荀收入眼中。

他对高家仇恨颇深,待伽罗也甚冷淡,伽罗能感觉得到对方态度,便格外恭敬的行礼,匆匆离去。

里头谢珩见韩荀近前,将手边卷宗交给他,又道:“云中城消息如何?”

“鹰佐昨日进城,带了不少人随行,又去犒赏军队,北凉如今士气高涨。太上皇和官员们都送到了他们的石羊城中,看守严密,傅家的人和其他人锁在一起,没有任何优待。”

谢珩颔,“只有傅玄和傅良嗣?”见韩荀点头称是,又问道:“傅良绍呢?”

“他并不在石羊城。”

“别处?”

“傅良绍官职不高,我们的人手又有限,倒没留意。先前殿下疑心鹰佐和傅玄勾结,如今看来不太像,恐怕背后另有原因。至于那傅良绍,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人物,等定了大势,自可慢慢料理,殿下何必费神?”

“若有他的消息,尽快报给我。” 谢珩说罢,继续埋头整理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