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昀子静坐至深夜,唤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是一名女修。容貌寻常,身段也不算窈窕。但毕竟是修道之人,总是有几分出尘气。
十年前受了月昀子的小恩惠,如今本不想来。可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因为胆小怕事不想来,也因为胆小怕事便来了。
她敲门、推门走进来站在堂中,听见坐在黑暗中的月昀子说:“此去渭城百余里,在洞庭湖边的野原林,有一座南山。”
“南山上有一座山神庙,里面有一个世俗中的女冠,道号时葵子。”
“你去将那女冠请来。她身边的物件,你看着要紧的都给一并带回来。”
女修静待片刻,见月昀子再没有其他的吩咐,便施一个礼,转身出了门。
月昀子依旧在黑暗中静坐。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
天边渐亮,屋子里也渐渐明亮起来。香炉中的香烧了一夜,到此时候也燃尽了。
门被推开。
听见门外那女修青蚨子对另一人说道:“……并不想伤你。切莫再做无谓的挣扎。道长只是问你几句话。你——”
月昀子微微皱眉、一伸手,便将门外的人凭空捉进来摔在了地上。
青蚨子忙跟进来查看究竟。但月昀子已经直接开口问话:“寻到了什么?”
女修愣了愣,反手关上门。走到月昀子身边自怀中取出几样东西、捧在手里展示给他看。
“一本丹诀,但是旁门左道,错处百出。”
“一柄铁剑、一柄钢剑、一柄桃木剑。都是寻常物件。”
“一块玉佩。差劲的料子,也是寻常物件。”
“一张符箓,看样子像是上清丹鼎派所制,威力尚可。但她现在还没法儿用。”
“另有红薯一袋,木盘……”
月昀子叹口气、打断她:“带她来时没什么别的事么?她可通道法?”
修士们所说的“道法”自然不是野道士们那种粗浅的戏法儿。
青蚨子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举剑要刺我,被我将剑打掉了。我制住她先搜她的屋子,那时候她向口中塞了一件东西、嚼了咽下去。”
月昀子微微皱眉:“看清是什么了?”
“不曾看清。”
月昀子又叹口气,似乎很想对这位青蚨子说点儿什么……可又实在没什么好说。只得无奈地摆摆手:“好。辛苦你了。”
然后才去看地上的时葵子。
女道士被摔在地上,摔得比较重。毕竟只是修习些粗浅道法的世俗人,又不像刘老道是修道的天纵之才。因而这一下子摔得她好半天没有缓过来。等月昀子看她,她才将将撑起上半身。
但不晓得腿脚哪里被那一下子摔坏了,并不能站起。女道士似乎也并不愿意挣扎着站起来——那样将会显得很狼狈,勇气倒是其次了——于是干脆慢慢地盘起腿,像打坐一样地坐好了。
月昀子看她做完这一切,预感到接下来的问话大概不会很愉快。
如果是非要挣扎着站起来——这种满腔血勇的人是好对付的。如果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这种胆小鬼是更好对付的。
然而如同这女人这样子,着实难缠。
他便先问:“你可知我是谁?”
时葵子认真地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你躲在暗处不见人,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月昀子也微笑:“呵呵……见了我你也认不得。我且告诉你,我乃道统琅琊洞天经律院首座,得道真人月昀子。现在要问你一些话。”
“你如实地说了,我便给你入我琅琊洞天的机缘。从此你便专修天心正法,得数百载寿元。如果再有福缘,将可能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
“仙长要问便问吧。”时葵子趁他停顿的时候打断他的话,“贫道对修行这种事并不是很上心。”
一边的青蚨子听了她的话,似乎很想劝说她一番。但终是忍住了。
朝阳升起来,屋子里透进晨光。月昀子的面容也渐渐清晰了。
真境道士盯着时葵子看了一会儿,语气平静地说:“洞天、流派,对你们这些世俗人而言听起来很遥远。太高深太玄妙,反而令你们觉得有了距离隔阂。甚至远不如一碗摆在饥饿之人面前的米饭更有诱惑力。”
“你住在南山,每日上山下山。修了神通,登山路如履平地,不会比你闲庭信步更费力气。”
“你是世俗人,有生老病死。吃得少了会饿,喝得少了会渴。吹风受冻,要是生病。耳目模糊口干舌燥浑身酸痛,不晓得何时痊愈还是就此病死。”
“修我天心正法,这些都将离你远去。我不同你谈什么长生、神通。只告诉你入我道门,你的生活将堪比王侯,少去无数世俗人的烦恼忧愁。”
时葵子轻轻地出了一口气:“贫道并不怕烦恼忧愁。仙长要问便问吧。能答的,我就作答了。不能答的,死也不会答。”
月昀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好。那么先问你,那刘公赞,修习的是什么法门?”
“天心正法。”时葵子答。
“我道统有天心正法五十四门,剑宗亦有五十四门。”月昀子说,“刘公赞所修道法据贫道看,并不属于这一百单八天心正法法门当中的任何一门。那么,你是说他在修丹青道法——有传承的丹青道法么?”
“不知。”时葵子合上眼。
月昀子叹息一声:“你若入我洞天、渡了爱欲情劫,便知道你如今的心思有多么可笑了。痴儿怨女,为情一字舍生忘死,那人却未必是你想的那人。你今日若死了,那刘公赞日后修得百年寿元青春焕发,又会与别的女子恩爱——你可死得其所?”
时葵子睁大眼睛去看月昀子:“我知道。但是……关你什么事?”
青蚨子看看时葵子,又看看月昀子。
真境道士笑了笑,微微合上眼。沉默一会儿,略出了一口气:“她将什么东西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