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因着雍乐侯与于一铭打架的事情,本来计划好要出门小聚的休沐日只得暂时作罢,娇娘得了嘉善送来的帖子,倒也颇能理解。这事儿虽然轻轻放过没闹到宫里面,但终归不好看,他们最近还是安分一些为好。
不过原定的计划推迟了,娇娘这日便无事可做,正要欢喜地窝在书房读一天的书,不巧被纪梦璇拦住了,要带她一同出门做客。
纪梦璇当年嫁到颍州府前在长安也是有一众小姐妹玩伴的,只是随着她远嫁以后往来才渐渐稀少,不少昔年的同伴好友还是这些日子才又重新有了往来。
她今儿出门正是前几日得了曼娘的帖子,今日曼娘的婆母做寿,倒也没有大办,只请了一些亲近的人家。
“……曼娘那时候跟我关系最好,我出嫁的时候她还哭了呢。”往谢府去的马车上,纪梦璇无不怀念地跟娇娘说起当年的事。
彭熙曼与她身世经历都很相似,同是出身官宦之家,后来嫁进了世族。只是她嫁去了江南颍州府,曼娘的夫家谢氏却是长安以西平州府绵延了百年的世家大族,与崔氏一样历来族中之人少有入仕,一应往来也俱是与同等世家之间。
直到三年前曼娘夫家这一支嫡系才迁到长安来,相隔不久,亦有不少其他地方的世家望族纷纷有别支迁来。
更兼着长安本地大大小小的家族也不在少数,其间往来频繁,渐渐有了几分同气连枝的意味。平州谢氏的名头虽不比长安杨氏,颍州崔氏,肃州苏氏等世家领袖,但也绝非小门小户。今日是谢家老夫人过五十大寿,请来做客的都是最亲近的人家,说白了都是世家连着亲的,纪梦璇在其中一是与曼娘的幼年情谊,更重要的是代表了崔氏的身份。
谢氏的宅子位于长兴坊,从外头看与长安的富贵人家也没有什么巨大的差别。穿着灰衣短褐的两列小厮站在朱红大门前,来往宾客的马车到了门前依着男宾女眷的身份被指引着朝两个方向驶去。
娇娘倚靠在纪梦璇身边坐着马车一路进了后堂,还没下马车便看见穿得花团锦簇的俏丽丫鬟们成群结伴地站在月洞门处等着牵引客人,说话行事间俱是世家奴仆的气派底蕴。不过往来的夫人小姐们都是世家出身,看着倒也不觉得稀奇了。
娇娘扶着丹枫和燕草下了车,整个院子都尽入眼底,要说奢华那是真奢华,虽然她还没有见过皇宫内院是个什么模样,但是平日里学堂所在的那处偏殿也算是挨上了边,但是比起这谢府却是实打实地矮了一截。
跟着引路的丫鬟们信步向老夫人的住处走去,目光所及之处谢府的布置都极尽奢华之能事,就连这些引路的低等丫鬟们身上穿的用的都比平常殷实富贵人家的小娘子都好上许多。
娇娘平素里见惯了江南即便精致也依然透着清雅之气的摆设布置,对着谢府这样粗犷又奢靡的布置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评价。
这北方与江南真是不同。
到了谢家老夫人的院子,首先便是拜会今日的寿星公老夫人。
谢家老夫人端坐在高堂上,一脸慈善的笑意,周边围坐的一众妇人和小郎君小娘子们应当是谢府的儿孙辈。
一见到纪梦璇,彭熙曼便从座位上起来上前一步亲热地拉住:“璇娘,我可算见着你了,咱们可是得有十年没见过了!”
“曼娘。”纪梦璇也笑着握住她的手,见到昔日好友的喜悦顿时漫上心头来。
“阿娘,你可能没见过璇娘,这是文山先生的妻子,也是儿媳出阁之前最好的玩伴,比我还早一年就嫁到颍州府去了。”彭熙曼一手挽着纪梦璇一手拉着娇娘就到了谢老夫人面前,口齿伶俐地介绍起来,说完了璇娘又说娇娘,“这就是你家小娘子吧,我一看着就像你。”
纪梦璇让丫鬟将寿礼送到谢府的接礼的人手里,一边拉着娇娘先给谢老夫人拜了寿,看着水灵灵的小姑娘,谢老夫人笑得开颜,乐呵呵地拉过娇娘,又跟纪梦璇道:“原来是崔家的小娘子,璇娘我确实是第一回 见,想来早些年我们谢氏与你们崔氏还有过姻亲呢!”不过那也都是老黄历了,谢老夫人随口提了几句就作罢,让她身边几个谢家的小娘子带娇娘一起玩,留了纪梦璇在一旁跟曼娘说话。
许是因着曼娘的缘故,谢家的几个小娘子尤属曼娘所生的谢静菲对娇娘最是热情,老夫人才发了话她就往旁边挤了挤空出一个窄窄的位子,娇娘被她拉着坐下,冲她一笑。
谢静菲比娇娘还小一岁,上头有两个兄长,这会儿坐在堂下,对娇娘这个新来的小娘子也是好奇得紧,探着头看过来,娇娘抬眼的时候正巧看到,愣了一下才回了一个乖巧的微笑,倒是让两个小郎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不过一会儿又移回来偷偷地看。
边上的大人有注意到的,都是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世家之间往往联姻,对于年纪差不多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她们自然都是乐见其成的。
“……你在宫里读书呀?”小娘子们挨着头小声说话,赶着就说到了这里。
起先是谢家的小娘子要约娇娘过几日一起玩,娇娘便说到时候要看时间,因为她还要去学堂上课。谢家小娘子也好奇,她们自然也是要读书的,只不过家中的族学对她们这些小姑娘管教并不严厉,有事出门提前说一句就可以。
娇娘点点头,看到她们一脸的好奇便又多说了几句:“我阿耶现在是书院的祭酒,圣人就叫我阿耶送我去学堂上课了。”
“那学堂里面是不是都是皇子公主?”看着这群小娘子们凑在一起好似在说什么好玩的东西,旁边的小郎君们也忍不住凑过来听,惊奇地问娇娘。
娇娘歪着头想了一下,解释道:“学堂里有好多人,除了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还有很多皇家的人,但是也有像我这样臣子家的孩子。”被崔廷保护得一直很单纯的娇娘这时候还意识不到世家代表着什么,在她看来学堂里一同上课的同窗与她今日新认识的这群玩伴,甚至她曾经在颍州府相熟的小娘子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说得平常,谢府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也听得平常,好奇心被满足以后很快就又被别的话题引走了注意力。不一会儿,一群人就开始说起西市的新鲜玩意。
偌大的未央宫中,皇后将一干伺候的宫女宦官都喝退了下去,一脸怒气地坐在桌案旁,眉目间俱是凌厉的神色:“又是那个贱人!”
“母后慎言。”太子恭顺着上前给她倒了一杯茶,温声劝解。
“砰——”
皇后不仅没有息怒,见了太子这般性情,心中怒意更甚,她的皇儿到底哪里不如那个贱人的儿子?可是圣人却时时刻刻能把那人记在心上,而她的一儿一女到了圣人眼里都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是早知圣人对太子一向没有多少慈爱之心,可是今天圣人居然能当着下臣的面就斥责太子,反而对大皇子大有嘉赏。
太子自然知道她心中气愤的原因,然而只能叹息一声。站在他身侧的清嘉公主走过来伸手轻抚皇后的背,清灵的声音好似山间的清泉抚平她的躁怒。
“母后也知道,父皇并非对皇兄与我不满意,而是对世家不满意,从我们的出生,到皇兄被立为太子,都是父皇心里解不开的结,所以父皇才会更宠爱德妃娘娘,也宠爱德妃娘娘生下的大皇兄和清源。”
清嘉都明白的道理,皇后又何曾不知,只是她总还在心里抱有一丝幻想,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会对她还有一丝的怜爱,会对他们的孩子还持有一丝的父爱。
然而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罢了,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他的江山更重要,即使是他的孩子。
皇后出身世家杨氏,当年也是陛下亲自登门迎娶,杨氏送嫁的三十里红妆足足震惊了长安数月,成为百姓街头巷口的谈笑之资。可是繁华掩盖之下,这只是一场皇家笼络世族的冰冷联姻。
如果问皇后这些年做下的决定有哪一点从不后悔,那就是在清嘉出生以后,她以杨氏为依靠联合在朝为官的诸多世家逼迫皇帝立下了年仅两岁的儿子为储君。
即使从那以后,皇帝再也没有踏进过未央宫,并且将一介贫女出身的大皇子生母捧到了四妃之首德妃的位子上来与她打擂台。
“轩儿,清嘉,母后只是不平,你们也是他的儿女啊!”饶是早已认清那个人的真面目,皇后也总是为儿女不平。
“母后,我们早已经习惯了,您也看开点。”父皇有他的苦衷,可是作为皇权与世家妥协之下的他与清嘉也从来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太子早就明白他的处境,他的身后是他的母亲和妹妹,是杨氏,是以杨氏为首的世家,而身前,是君父,是皇权,是那个充满诱惑力的高位。
他没法退。
这幽幽宫掖,不知掩下了多少红颜白骨,又掩下了多少诡计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