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子落下,抬辇内侍在寒天雪地里呵着气,腾起白色的暖雾,每一个人都遮盖了长绒帽,帽檐几乎压住了整张脸,极低的喘息仿佛遇暖而化的冰晶,忽地便没了,淹没在茫茫雪色中。
辇中移下一枚红点子,几名拖着暖氅的宫女子缓缓靠近,服侍极周全。原来那枚红点子竟是个披红氅的人!
这汉宫之中,极少有人会在冬日里,着一袭如此鲜妍的大红氅子,艳如夏日里盛开的大红芙蕖。
她本就是这样张扬的性子,连美丽,也都这样张扬夺目。红色,极艳,稍不妥当便穿出了一身俗气,但她不会。陈阿娇由来是如此美丽的,这毋庸置疑。年轻时艳照四方的窦太后都曾极认真地夸赞过这位外孙女儿的美貌。
长门宫。
她终于回来了。
这样光明正大地,让皇帝的内侍之臣,抬她过来。以另一个身份。
远瑾夫人不会穿明艳的红色。但她毕竟是陈阿娇。
廊下已没了从前那个鸟笼子,更无鸟鸣声。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她落下一声轻叹。长廊的尽头,是走也走不完的孤寂。从前她不知走过多少回,领着宫人,从这头走到那头,绣鞋摸清了地上每一块青砖。
是寂寞的纹路,踩下去,只觉坠入沉渊,不断地坠下去……
但无人会管,无人瞧的见。
如今再回到故地,她翻云覆雨圣眷正隆。整个汉宫都知,桂宫远瑾夫人承恩最重,陛下夜夜留宿,那阵风儿,悄悄吹去了她那边,正眷恋,她亦不会放手。
陈阿娇正望着廊外不断飘下的雪絮出神,忽来报,说是远瑾夫人要请的人已请到。她淡淡答一句,让内侍退了下去。
转过身,余光却瞥见,脚边跪着一人。那宫女子似乎很害怕,肩胛微微颤动,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做足的,因向陈阿娇谒,口里道:“婢子参见远瑾夫人,祝夫人长乐无极!”
“抬起头来……”她做了个“免礼”的手势,也不知跪着的那人看见了没有。
极熟悉的声音。
那人一怔,缓之抬起了头来,却仍不敢正面觑她。
陈阿娇去扶她。
双手交握的那一刻,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升腾,她终于抬起了头,目光错了错,极惊讶:“娘娘……?”
是陈阿娇。是这长门冷宫的主人。
“是本宫,”她轻声说道,“本宫回来了!”
“娘娘,怎么是您?是您!”口气里掩藏不住的激动:“我还以为……您、您可受苦了!”
“我不苦,”陈阿娇笑了笑,然后抬手去拨她的头发,“你们才苦,冷宫冷院,守着这许久,不容易!又是冬天,想来炭敬必不够!你们才苦、才苦!”她说不多话,竟哽咽起来。
“只要娘娘好,一切便都好!”宫女子极兴奋:“嗳!娘娘终于离开了这儿,多好呀!”她因打量陈阿娇周身,见她穿着不错,又是坐辇来的,这才稍稍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