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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阙 冠辞 3631 字 1天前

这是太皇太后松口外加放权的意思,纵然是皇帝这样情感内敛的人,此刻也大受震动,喉咙微微哽咽着应是。

郁兮望着太皇太后,一个女人能在一座王朝蓬勃向上的时候急流勇退,她舍弃的是手中巅峰的权利,用自己的仁爱之心成全皇帝的尊严和自由。

“不过,”太皇太后道:“虽然哀家并不反对你南巡,但是哀家担心你,有些事情哀家还是要打听清楚的。”

皇帝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默等示下。“除了淮安,皇帝可还要巡视别的地方?”

皇帝道:“回皇祖母,可能会根据当日的脚程略做调整,既是要下两江,江南每年供给京畿之地大量的食粮,再者江南地区人文渊薮,是朝廷科场上选拔人才的主要源地。孙儿一直有心巡查江南当地的风土人情。孙儿还听说邵伯千年古刹梵行寺香火鼎盛,绥安二十五年,孙儿随阿玛南巡之时曾随他老人家前往此寺庙中烧香祈祷,祈祷大邧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孙儿这次想故地重访,以做还愿。”

最后皇帝提到了苏州,“历代历朝,自古就有“苏湖熟,天下足”之民谚,近两年来苏州亩产略有增加,这是值得欣慰的事情,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事关全天下子民的口粮。孙儿想到田间走走,看一看南面省区发上来的奏报到底是否属实。”

郁兮在寂静的殿中屏息凝神,她听到气流在胸膈间呼啸而过,皇帝是要办那桩案子不假,但是他借着南巡的机会,计策中忧心挂念的还是天下子民,黎民苍生。原来他把一切都规划好了,直到这时她才完整的听到他心中的细枝末节。

确是没有人是能够轻易居于皇位,承担起一整片天地的。

太皇太后赞赏的笑道:“皇帝都已经规划圆到了。”又问了和郁兮一样的问题:“皇帝,你打算什么时候南下?”

又一遍重复的回答,太皇太后听了之后思索着,“……开春后就出发的话,眼下各方面的人手都要着手安排了,各班房的官员都要挑出最精明能干的人手跟驾。”

“回皇祖母,”皇帝道:“阿玛当年南巡,入江南境时,按照大邧仪制规定,皇帝御驾所到之处,三十里内,不仅所有地方官员,还要召集地方官吏,士绅代表,耆民老妇以及地方生员排列跪伏,事先还要让他们演习迎送仪式,直到烂熟为止。因为事先得知圣驾过宝应,宝应的盐商们还筹资在本地建造行宫以备接驾。事后阿玛跟孙儿感叹,这些都是消耗人力,劳民伤财之举。天子南巡本为体察民情,知天下事,如此一来,反倒是适得其反了。”

太皇太后听出了皇帝话中不寻常的意味,“皇帝说这样的话是何意?天子南巡,本就声势浩大,天威显赫,虽说有不少溜须拍马的官员,不过也有不少老百姓爱戴天子,这样的情况又怎能杜绝?”

“回皇祖母,”皇帝把身子躬得更低了一些,“不能完全杜绝,但可部分回避,只要提前不放出风声,就不会惊动当地的官员百姓。孙儿决定微服私访,南下两江,到了当地再与当地的官员接洽,还请皇祖母圣裁。”

“微服私访?”太皇太后听了这样的话,瞬间大惊失色,“哀家看皇帝是不想活命了。没有人近身随扈,如何能保障自身的安全?”

皇帝也有他的理由,“孙儿置身于浩荡人群中,很多时候防不胜防,倘或有歹人图谋不轨,孙儿便是众矢之的。孙儿会挑选最魁梧勇猛的干将暗中保护孙儿的,皇祖母不必忧心。”

两种都是利弊兼备的方式,双方各执一词,无从争辩,太皇太后把目光投向郁兮,“皇后是什么想法?”

她的想法无非有二,或是增援太后,或是附和皇帝。皇帝向身侧瞥了眼,又恳求道:“这都是孙儿的主意,跟郁兮没关系,请皇祖母成全。”

“回皇祖母,”郁兮在他活落后起身,到他身侧齐肩的位置蹲下身道:“孙儿媳赞同万岁爷的主意。”

“胡闹!”太皇太后赫然而怒,“你们当这是这是儿戏么!皇后,你这样袒护皇帝是害他,你知不知道?”

郁兮权衡不出微服私访和按制南巡之间利与弊的大小,她倾向于皇帝,是因为她认为微服私访的方式较为隐蔽,有利于处理皇帝的那桩案子,否则皇帝也不会如此坚持。

太皇太后一拳抵不过两掌,心中夹杂着余怒,想要再次开口反驳,想起自己方才表明要放权的意图,话语压在舌尖,几经辗转还是未能说出口。

皇帝前来的目的就是要说服她,交涉的最终结果是她会被他说服,她了解自己的这个孙子,她除了用辈分和权位压制皇帝,政务上的波折,她至多跟皇帝打个平分秋色的局面。

慈爱之心扶持,她还是会向皇帝做出让步。既然是早晚的问题,何必困于当下,太皇太后拿的起放的下,不做无谓的口舌争辩,绥安帝时期她也许还有心力做几番周旋,声明一下自己的权威,年龄终究是不饶人。

“罢了罢了,”太皇太后无可奈何的叹气,“你们双宿双飞去吧。”

第63章 画舫

出了宁寿宫回养心殿的路上, 雨停了, 眼前是一片焕然一新的世界。天边没有一丝云翳, 简单明了,像一片海, 在其中云游的却是鸟。

争取下江南一事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真正落入明朗的局面中后, 反倒有种迷惘未知之感。

“万岁爷, ”郁兮问:“既然是要微服私访, 是不是我们都要装扮成百姓?”

皇帝一路踩着铺满宫道的银杏叶思忖,“既然是要走水路, 就要承船,从京城到苏州的往返路程需要数月的时长,所以船只的大小必须经得起风浪, 你我两人,还有随行人员这数月中的口粮需要准备充足, 随行人员的数量也不能过少,否则无法保证我们一路上的平安,简而言之, 这并不是朕龛儿大龛儿小的问题,普通百姓的身份并不足以支撑起这次出行的需要。朕属于官, 这次换个身份,就扮演一个商人吧。”

他看向她,忘了把伞收回来,伞缘向她那一侧倾斜, “所以,桓桓,暂时只能委屈你做本商人的夫人了。”

郁兮接过伞收了起来,笑问:“那万岁爷是家中几亩薄田的小商,还是家缠万贯的富商?”

“怎么?”皇帝探手在她额头上打了个榧子,“朕若是个穷人出身,你就不跟朕了么?”

郁兮抱起他的胳膊,把脸贴在他的肩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还有的选么?”

皇帝的笑声在漫长的甬道中传播,“能随鸡狗之人,那便不是嫌贫爱富之人了。”

两人的说笑声因为没有沾染雨水的潮湿,听上去万分轻快,飘过墙头飘到遥远的天际去。

皇帝南巡一事正式提上日程之后,宫里的各司各衙门都如火如荼的忙碌了起来,全部都在为这件事情做准备,皇帝在处理政务之余,逐步在斟酌南下随从的人选。

有负责沿途驻跸的护军营兵士,也有保护圣驾安危的御前侍卫,郁兮在皇帝裁定的人员名单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富察垣业,刘勋还有于钧,都是她当初离开辽东时结识到的人,还有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万岁爷,”郁兮把名单放回御案上问,“我见这上面有位隆宗门侍卫,名字叫做谭鸿的,也在随扈之列,这件事跟五公主有没有关系?”

皇帝正在批折子,探手来蘸了笔朱墨,随口道:“朕一直都忘了告诉你,六月六先帝生辰宴上唐明皇一角是朕同五姐贿赂来的,这次南下让谭鸿跟着走趟差事,官爵上镀层金,事后也好提拔他,人来份往,这是朕还公主的一个人情。”

“我就说为何戏唱得好好的,怎么中途换人了,原来万岁爷一早就在使坏了。”郁兮道:“那这样说,万岁爷也知道公主和谭鸿之间的事情了?没想到万岁爷还有这份成人之美的闲心。”

“朕是皇帝,”桌案前的人一扬声道,“还有何事是朕不知道的?朕过上了好日子,如花美眷在侧,也是要为家里其他人考虑的。五姐将来的事情能成,也不枉朕的一片好心。现在就剩下承延了,他的婚事定下,朕才真的放心。”

郁兮道:“还有三年的时间呢,七爷还年轻,倒不必过于着急,虽说万岁爷是为弟弟考虑,可是感情方面的事情还是要看缘分的,你这当哥哥也不能随便往他身边搪塞人呢。”

皇帝身为通情达理之人,难得一次没有赞同她的看法,“你让他自己做决定,朕看他将来是要娶一只鸽子做福晋,为兄如父,这是朕应尽的职责。”

郁兮为他添了口茶,“四爷才是长兄,随后不如请四爷还有四爷福晋为七爷相看一名福晋,万岁爷也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抓在自己手里,处理政务已经很忙很累了……”

听她这番话语,皇帝来接杯盏的手突然顿了下来,郁兮见他如此,便问:“万岁爷怎么了?”

皇帝接过茶盏,把面色埋进了茶雾中道:“没什么,猛的一下想到政务上的一些事罢了。承延的婚事最早也要等到三年后,四爷有没有功夫熬到那时候朕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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