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里一一做了回答,然后便见她一面点头一面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他留神看过去,钢笔写出的笔迹娟秀整齐,就像她这个人,他突然想到。
他正面对着窗户,看见有阳光斜斜的照进窗台一寸左右的地方,顾双仪逆着光,他看见她发间和如云乌发几乎融为一体的乌木簪子,艰难的辨认出簪顶用金色线条勾勒出的祥云图案,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又觉得有些荒唐,他努力的按捺住心底隐隐约约的烦躁,将目光调离顾双仪的身上。
顾双仪开完了处方后将他带到了治疗室,给他扎上针后又很快出去,宋千里坐在治疗椅上,不一会儿就低头趴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迷迷糊糊间还听见外头有老病人大声的同顾双仪打招呼。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顾双仪进来给他出针,他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睁开的双眼清明冷静,客气的冲她笑了笑道:“多谢。”
顾双仪愣了愣,觉得他似乎又客气了几分,却也当做是他有礼貌,于是便也笑道:“宋先生客气,待会儿是要继续去上班?”
“是,约了客户。”宋千里站起身来,发觉她才到自己肩膀处,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洁白的脖颈,刹那间竟是愣了几秒。
顾双仪没有察觉他的心思,只是一面往外走一面道:“还是要多注意休息,身体到底是你自己的,亏了不值得。”
他受教似的点头,跟在她身后出了诊室,道了声再见就要走,顾双仪又客气的笑笑,瞥见在门口由家人陪同在等着的下一个病人,笑脸立时便灿烂了三分,迎上去道:“李阿婆来啦,这几天血压高不高,有没有好好听话按时吃药呀?”
许是老人家耳背,顾双仪的声音扬了起来,脆生生的,像三月里能啪的一声折断的嫩枝,宋千里忍不住回头看她,见了她面上的笑,忍不住自嘲的笑,她对他笑,对他殷殷关怀,不过都是因为他们此时的关系。
她是医,天然就有济世之怀、父母之心,他是患,又如何能对她起那些旁的心思。
宋千里如何心思百转千回,顾双仪是不得而知的,她只知在傍晚见到祁承淮时同他说起祁母的话,然后道:“万一阿姨真的给了你,要怎么办?”
“八字还没一撇,未雨绸缪是这样的?”祁承淮闻言挑了挑眉,语气间有若隐若现的不满。
顾双仪一哽,“我晓得你肯定要这样讲,但是她看起来很认真,我除了先跟你通气还能有什么办法?”
祁承淮被她反问了一句,一时间竟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敲着方向盘道:“好了,我知道怎么做。”
“我们去哪里吃饭?”顾双仪摸了摸肚子,将头靠向了椅背问道。
“钟凯和小李要出科了,我请他们吃顿饭,当是谢他们帮了我几个月忙。”祁承淮头也不回的应道。
顾双仪闻言愣了愣,“那么快就出科啦?”
“都来了三个月了。”祁承淮默默算了算时间,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顾双仪被他问得一怔,好半天才问了一句:“你……你从哪天算的?我答应的那天,还是你说的那天?”
“我说了就算的了么?”祁承淮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你要是不答应,我霸王\硬上弓也算数么?”
顾双仪立即讪讪的笑了笑,低下头掰起了手指,半晌抬头惊讶道:“还有几天才满一个月,我们竟然才在一起那么短时间吗,就连认识都才四个月。”
“四个月,都够结婚了,再快一点的都怀上孕了,我们才在一起,有多慢你知道么?”祁承淮似笑非笑的飞了她一个眼神。
顾双仪眨了眨眼,半是迟疑半是造成的点了一下头,祁承淮抬头看了眼车内的镜子,见她似一脸茫然和纠结,心里竟是忍不住有些乐。
这顿饭是宾主尽欢,毕竟都是年轻人,纵使祁承淮被他们称一声老师,实际上也不过大了不到十岁,又不是在工作中,自然都放得开,就连他们什么时候结婚这样的问题都敢问。
李惠娴主攻方向是产科,口才又好,劝起婚育来头头是道,说得顾双仪直点头,祁承淮和钟凯在一旁忍俊不禁,“好了好了,这种事顺其自然罢,吃饭时间不谈这些。”
这才将顾双仪从李惠娴的洗脑式劝说中解救出来,让她忍不住松了老大一口气,方才差点就被她说动了。
等吃了饭回到家,顾双仪惊讶的发现家里居然乌灯瞎火的没有一点亮光,她反手关了门,伸手按亮了灯,室内一片静寂,窗帘严严实实的拉着,她心里猛地打了个突,想起了电视剧里演的桥段来。
坏人趁主人不在家潜进屋子里,等晚归的主人回来就冲出来将人杀害,有些还要将财物卷走造成求财杀人的假象,这样的剧情不知凡几。
顾双仪想得抖了抖,她有些怕了起来,一时也不敢往里走,只站在门口大声的喊道:“妈妈!妈妈!妈妈你在不在家?”
回应她的是自己有些颤抖的回声,她警惕的看了眼纹丝不动的窗帘,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等她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的巡视完整个屋子的每个角落,确定没危险后才松了口气,随即浮上心头的是母亲到底去哪里了的疑惑。
顾双仪打电话给顾母却一直占线,她一边纳闷一边到处找看母亲是否给自己留了纸条。
终于在冰箱上找到了留言条,笔迹凌乱,显示出主人当时慌乱焦虑的情绪,待她看完整张留言条后却懵在了原地。
顾母在留言里写道:“你爸爸因工厂事故受伤入院,尚在重症监护室,但据小董说并无生命危险,我过去照顾他一段时间,你自己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担心我们,妈妈留。”
顾双仪将短短的几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四五遍才读懂里头的意思,当即便慌了手脚,她从未想过家人会出事,在她看来,父母长辈都尚且身强力壮,不存在突然病倒的可能。
但人到底有时是灯下黑,只知告诉病人凡事无绝对和人有旦夕祸福,却不知道自己和家人也是如此,更何况父亲从事的职业工种本就危险万分,稍不注意就连命都要搭进去。
她忙打电话给董思成,“思成,我爸爸怎么样了?”
“……师父刚醒,但吸了烟雾暂时没法说话,医生说还要在icu观察几天,师母也已经平安到了这边医院,你别担心,有我在。”董思成似没料到她会打电话给他一样,愣了片刻才应道。
听了他的话后顾双仪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放下了一半,但看不到具体情况总是有些担忧,便央了董思成隔着监护室的玻璃往里拍了张照给她看,但到底也只能见到白被单盖着的人影,到底有没有伤又伤到了哪里却是看不见的。
她只好问董思成,仔细的问着,努力的提取着有用的信息,然后再拼凑起来,以期得到一个最接近现实的真相。
第四十九章
通过董思成的叙述, 顾双仪最后得出的结论并不算坏。
顾父大概只是因为设备爆炸时往外跑被倒下的木架子压了腿,又因为一把年纪了骨质不好,所以有些骨折,但因爆炸的冲击力过大被震晕了过去,又吸了不少的烟雾才暂时失声。
“今天师父本来是休息没去车间,中午吃了饭之后因为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就去了, 但是还没进门就发生了这种事,算是幸运的, 爆炸车间今天上班的五个同事全都没了。”董思成语气涩然,又有后怕, 更多的是不忍和悲伤。
顾双仪被他的话惊得腿一软, 忍不住就往下滑, 坐在了客厅的地板上,等挂了电话又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发觉背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
她不敢去想,如果今天父亲不是恰好休息,是不是此时她接到的就是医院或派出所下达的死亡通知单。